“都说大将军虎胆雄心,却不料也有慈父胸怀呀!本相不过是为了恭贺少将军的左迁之喜,既是如此,那大将军就快些回府吧。我看骠骑将军脸色还真有些不好看。”董斫捋了捋胡子,笑着说道。
今日宴会上文睿帝对于逻炎大力提拔,难道是想要重用逻盛、逻炎父子?
可是,如今四海升平,根本就没有战事呀!董斫看着逻炎晃晃悠悠地走着,在宫门处不像以往那般跳上马背,而是随着逻盛钻进了马车,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盛了。
“父亲,刚才董丞相究竟想要干什么?”逻炎眼眸轻转,清亮得很,哪里有适才的朦胧醉意!
知子莫若父,逻盛知道逻炎对于这类宫宴十分厌恶,所以适才才会借口逻炎喝醉了匆匆离去,却不料还是慢了一步!董斫对于文睿帝知之甚详,也是文睿帝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这番,文睿帝突然的“恩旨”也让董斫慌了手脚,所以才会选择拦住他们。
“朝堂之事,你也不用问那么多,只要对陛下忠心即可!”逻盛坐南朝北拱了拱手,而后才沉下脸问道:“你今天溜了出去,可是去看了那楼兰公主?”
逻炎本就在想该如何向父亲提及自己答应的事,可是却不料父亲却先开口问了起来。这让他一时间没做好准备,徒然地张大了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真是越长大越没出息了,看看你什么样子!”逻盛虽是口气有些恶劣,可到底还是关爱之情溢于言表的。“说吧,想求为父什么事情。”
逻炎没料到父亲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却听父亲解释道:“从小到大你就不会撒谎,每当被我问住了心事就是一副瞠口结舌的模样,这点你我十五年父子,我岂会不知!”
逻盛点了点儿子的头,黢黑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逻炎一直以为父亲一心为国,却不料对自己也那么上心,话说起来也多了几分流畅。“父亲,孩儿想既然朦月公主是来和亲的,就定要……”
突然看到父亲摇了摇头,逻炎的声音中断,只看到父亲一个无声的口型,这才让逻炎放下心来,“回府再说。”
马车在官道上快速地移动,车窗外的夜色早已深沉如水,万家灯火也都尽数一片黑寂。逻炎放下了竹帘,回头只看到父亲正闭目养神,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沉寂。
书房里点起了香炉,似乎要熏走这沉沉的酒意。逻炎看到云伯慢悠悠走了出去,关好了书房的门,这才低声说道:“父亲,孩儿以为既然朦月公主是来和亲的,将来定是要嫁给皇子的,这本就是合约上约定之事。”
逻盛打断了逻炎的话,淡淡开口问道:“这也是皇家的事,与你我无关!”
这话里话外分明已是拒绝,可是逻炎想起了月娉溯小心谨慎的拉着自己的衣袖,低头看到自己银袍上的一片湿润的泪渍,他想了一想却是忽然跪倒在地,坚定说道:“父亲,皇上兴兵征伐楼兰不过就是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可是朦月公主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为此受尽了折磨。孩儿自幼学习兵法,练习武艺不过是为了保家卫国,护得承国子民的安危,绝不是为了这一己之私,为了这贪欲!”
逻炎看父亲脸上神色转换却还是没说什么,这才继续说道:“孩儿不负父亲所托,可是却害了朦月公主一生,所以才想要对她补偿一二。”
逻盛看着跪倒在地的儿子,示意他站起身来,“你也知道她是和亲公主,那就该明白她绝对不是你该肖想的人!所以还是早日绝了这个心思为好,不然别怪为父没提醒你!”
逻炎一张玉净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还有些被说透了心思的尴尬,“父亲多虑了,孩儿自知身份,绝不敢对朦月公主有什么想法。只是孩儿以为表弟今年也十岁了,若是请求皇上把公主赐予表弟,这也多少弥补了些。”
逻盛的眼神闪过一丝怪异,一闪而逝,“你是说峻儿,三殿下?”
逻炎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父亲,点头道:“正是,孩儿只是觉得这样能多少弥补一下孩儿的愧疚,并没有别的想法。”
既是和亲公主,那就定会嫁与皇室。文睿帝的几位皇子之中最大的不过是大皇子龙宸宇邯,如今才十三岁;二皇子龙宸宇桓今年十二岁,只是自小就缠绵病榻,向来很少出昭阳殿。三皇子龙宸宇峻今年十岁,不受帝宠,每每见到文睿帝都是在一些宫宴之上。四皇子龙宸宇轩今年九岁,冰雪聪明的人,是刘贵妃的掌中宝,心头肉。而五皇子龙宸宇策则是江妃的爱子,江妃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分享圣宠的人。六皇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连名讳都没来得及取。七皇子龙宸宇颉的母妃是德嫔,自入宫来就跟随着刘贵妃。
正因为此,这宫中算是形成了三股势力,邛宁皇后虽是有些灭掉却也力不从心,只能保持着这平衡。而文睿帝似乎也在默许这种平衡的存在,毕竟,后宫和前朝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会想到峻儿?”隔了良久,逻炎才听到父亲的声音,恍惚的他以为父亲再度拒绝了他。
三皇子最不受文睿帝的宠爱,清和苑向来是圣驾绝迹的宫苑,而龙宸宇峻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姐在三个月的时候被送到了英王府,成为了英王府的清欢郡主。
这些,逻炎早已经知晓。
“姑母一直在韬光养晦,不是吗?”在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会真的无所欲求,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一直观望,如此而已!
逻盛快步走到逻炎面前,扬着的手即将触到儿子的面颊,可是却还是放了下来。
“这话,不能说!”
孟婉盈在韬光养晦,龙宸宇峻也在韬光养晦,就连自己最为崇拜的父亲也在韬光养晦!既然涉及到了宫廷之中,就容不得你一尘不染,就容不得你全身而出!
“这些日子,阿峻经常去找朦月公主练习箭术,我想成全两个人,又有何不可?何况,就算父亲不放心她,阿峻如此聪慧,又岂会任由她胡来?”
逻炎挑明了这些,心中却是抑不住的伤怀,他到底太单纯,一眼就被父亲看穿了。而他看穿了父亲,却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也许,这就是智慧,这时间的无情流逝中所累积的,任凭你天资聪颖,却也不会与生俱来的智慧!
逻炎看着尚在沉思的父亲,转身向自己的居所竹雨院走去,刚拐过了回廊就看到倩儿正站在院门口焦急地等待,手中似乎还端着茶水的模样。
倩儿眼见得逻炎从远处走来,脸上的欣喜之色更是浓郁。
“少将军,云伯吩咐人做了醒酒汤,我看你总是没回来,就来这里等你,你……你快些喝了吧!”倩儿端起醒酒汤递给逻炎,触手却发觉这汤似乎早就已经凉透了。
“对不起,少将军,这汤已经凉了,我再去给你做一碗。”倩儿低着头,尽管知道逻炎并不会责骂自己,可是心里却也内疚的很。
来到承国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受到任何委屈。尽管镇国公看到自己的时候,脸色总会一黯,可是镇国公夫人却总是吩咐人带自己去陪她聊天,赏花。而少将军更是从来没有把她当丫环,就连在楼兰王宫,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尊重过。
只是,那里到底是自己从小就生活的地方呀!现在,还没有什么比那里更加重要!
逻炎按住了托盘,摇头说道:“不用了,给我一盏茶就好,一会儿送到书房去。”
倩儿看到逻炎的脸色晦暗不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一直以为世间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也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他,可是如今看来,也许自己错了。
眼看着逻炎进了右首的书房,倩儿连忙去沏了一壶茶水,只是得到逻炎的允许,进入书房后,倩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似乎,是颜色,可是到底是什么颜色,她有些迷惑了……
“公主前段日子在宫里并不好过,不过如今好了许多,你也不用担心了。”逻炎其实并不渴,也没有喝茶的欲望。只是感觉倩儿不会被自己的一两句平安就打发走,所以才会让她沏茶。
“哦,那就好,只要公主无恙,那倩儿也就安心了。”倩儿压抑住心中的欢喜,尽量平静地说道,可是语气里还是透露出她的心事。
“我还有看会书,你先去休息吧!”逻炎没想到倩儿整日里担忧着月娉溯,如今却一句话就打发了,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下了逐客令,他到底不习惯和年轻的女子共处一室。
倩儿闻言转身离开,可是关上书房的门的刹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询问道:“少将军刚才换了衣裳,倩儿明日把衣裳洗了吧?”
逻炎面上一紧,笑着说道:“不必了,你早点休息去吧!”
逻炎常年生活在军中,一向都是将衣物交由随行的士兵处理,自从倩儿来到竹雨院后,就自动把这清洗衣物的活揽了下来,起初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
可是,看到整整齐齐叠着的那件银袍,逻炎触手似乎还是那一片湿润,犹如甘霖浇灌了自己枯涸的心头,可是仔细看去却什么也不曾留下。
听到这断然的拒绝,倩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低声说了一句,“少将军也早些安置,倩儿告退。”
书房的门被彻底关闭,里面的人在看着尚留着体温的银袍,外面的人看着明亮的闪耀的群星,月色下皎洁光辉,不知何时脸上挂着粲然的笑意,还有两行清泪……
文睿帝一改承国的传统,自即位以来就三日一朝。若是逢了节日、生辰,就又要重新算起。而重阳节后的第一次早朝是在十一日,可是昨晚逻盛听到逻炎的一番请求和诉说之后,还是决定在今日去御书房。
镇国公夫人程氏本是云安城大户人家的小姐,无奈家道中落,后来被父亲送入宫中选秀,却不料没有入了文睿帝的眼中,却被赐予逻盛,当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