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姜珠都没见到过宫翎。得来的消息是宫翎未曾远出,除了每日都会入宫外,其他时间都在书房待着,吃住都是如此。
这是新婚头三天,就算没有如胶似漆,却也不应待在书房连来都不来一趟,所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珠最初的时候以为他是想羞辱自己,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虽然姜溪的事让她心生嫌隙,可是其他的事却是抹杀不了的。宫翎如果真的因为报复自己才娶自己,他何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可是现在,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禁又怀疑起来。
宫府上下的气氛已经有些异样,或有些议论已经开始,如果传出去,谁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宫翎为人谨慎,不至于想不出他这么做会对她带来什么影响。
那他是不是真是故意为之呢?
如果他真的是故意的,那她是不是应该释然了呢?
她一开始就做过最坏的准备,现在想想,也不过是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
夜又一次深了,烛光曳动里,一室寂静。姜珠看着这华贵却空旷的屋子,觉得宫翎拿出这样一间屋子来安置她,也当真是大方。
那现在的问题,也就是明天回门的事了。
宫翎今晚显然也是不会再过来了,那么如果他明天依然不出现,回门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要一个人回去吗?
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至于回门后他们会做何议论,那也就由着他们了……
想通了此节,姜珠暗暗呼出了一口气。如果她的揣测是真的,那么从此以后,她一个人面对的事情多了,回门这件小事又何足挂齿。
想着,姜珠掀开锦被睡了下去。与其费神思量,倒不如早早睡去养好了精神。
可是——
当被褥上的幽香又一次传来,她的脑海里却又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宫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然后,还有他嘴角含笑掀开她盖头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她的心是悸动的,想着无数可能,想着各种应对,可是,那又怎样呢?
红烛燃着有些刺眼,姜珠不忍再看,一翻身便闭上了双眼。
及至第二天,宫翎依然没出现,也没传来什么话,姜珠也不在意,只是早早起来便开始盛装打扮。今日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不管是嘲笑,还是担心,她都要打起所有的精神来应付。
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只抹一点脂彩,便是明媚夺目,姜珠抿唇一笑,自觉万无一失。
宝纹见着,却只觉她是强颜欢笑,顿时又红了眼眶,“小姐,我们今天真的要一个人回去吗?”
姜珠对镜理着发鬓,未答。
宝纹又道:“小姐,您就让奴婢去找一下姑爷吧。您今日一个人回去,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她曾经一直觉得自家小姐对姑爷的腹诽实属多心,可现在姑爷三日未来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性,可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彻底死心,她一直想着,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许她们稍稍一努力就可以挽回整个局面。那小姐不愿意去,她愿意替她去,她不介意跪下来求一下,求一下姑爷过来看看,哪怕只是过来看看。可是小姐不答应,死活都不答应。
宝纹看着姜珠,眼眶有些湿润。
姜珠这次却依然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轻轻一笑,“又不是天塌下来,急什么。”
说完,还来了一句:“时候不早了,走吧。”
宝纹看着自家小姐走的不容商量,委屈极了。
回门的礼早已经备下,虽然这三天宫翎不入洞房,宫府的气氛也有些诡异,但明面上,所有人对这位新夫人都不敢怠慢。不过这只是现在,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
走出门外,所见之处风景皆是美如画,这三日宫翎不来,姜珠也没出去,只是待在正房,连门槛都没跨出半步,此时见着这般景象虽然无心流连,可还是忍不住暗叹。想她永定侯府也是豪门之家,可其中设置却远不如这里十分之一。宫翎之显赫,非同一般。
“小姐,前面就是姑爷的书房,您就让奴婢去传个话吧。”耳旁又传来宝纹的低语声。
回头看她,已是焦虑万分。她终究还是不死心。
姜珠没回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宫翎的书房她去过一次,当时是夜里,也没能细看,此时落入眼里,倒是一片好风景。乌漆木雕,方正典雅,长廊翘角,别具匠心,晨光照耀之下,更显沉淀静谧之美。只是就这么一个地方,却是他这三日将她置之不理后独处的所在……
“走吧。”姜珠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宝纹无奈,只好含泪跟上。
马车停在门口,像是等候了多时。宫府已经在身后,永定侯府就在前方,姜珠看着车夫掀开了车帘,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走了上去。
只是——
当她看到车内的景象,却是一下怔住。
“夫人,今日回门,怎么也不通知一下为夫?”马车内,宫翎言笑晏晏,一派自然。
宝纹瞧见,喜极而泣,“姑爷!”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那天在宫门后,他就这么出其不意的坐在了车里。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现在留存在印象中最深刻的却是那句——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
想着彼时的情景,姜珠目光微动。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这时,宫翎却又说了话,他看着她,嘴角含笑,可是眸中却是深邃无比。
姜珠与他对视半晌,最终还是进入了马车。
车轮开始驶动,马蹄声也隐隐传来,车内,却是一片寂静。姜珠与宫翎共座长椅上,她端然坐着目视前方,宫翎却手捧书卷好似看得认真。
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让人感觉不到。
姜珠心情有些复杂,她吃不准宫翎到底想做什么。新婚三****彻底冷落了她,可本以为回门之****要一个人面对一切时,他却又突然出现了。可是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现在却又沉默不语着……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感到过分所以示好了?还是又开始做表面文章了?
姜珠正想着,突然感到手背一暖,一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上竟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
“唉——”并且,还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轻叹哀婉绵长,仿佛心中诸多事无可言说。
姜珠心一跳,转头望去,却见宫翎只是捧着书卷在看着,不曾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可是那手却依然覆在她的手背上,并且还不轻不重的握了一握。
这个动作……是在宽慰她?
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姜珠看着他的侧颜,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就在她踟蹰间,宫翎的手已收回,并自自然然的把手上的书卷掀开了一页。
两人又回归到一开始的各持距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姜珠目光动了动,最终将所有话咽下。
永定侯府很快就到,宫翎率先下车,落地后没立即走开,而是等着姜珠下车并伸手搀了一把。
姜珠下车时一愣,见着宫翎一脸明媚笑意也只觉陌生,可是转而她也回以微笑,并跟着伸出了手。
马车下,两人乌发如墨一身华服,携手并肩相视一笑里,端得是伉俪情深恩爱非常。
羡煞了旁人。
姜珠不知宫翎到底是何用意,但多少也猜出了点,他既然想做个表面文章不落人口实,她也就乐着配合,至少这么一来,她也不用费心思去遮掩什么。
之后的午膳,一片和睦。
只是姜珠想着太太平平的度过今日不让谁看出端倪,可到底纸包不住火。
午后,三房内,宝瓶跪在地上,眼中含泪,“夫人,小姐不让咱们跟您说,可是奴婢实在忍不住,这三日小姐都是独守空房,姑爷根本就没来。”
宝瓶,原是夏氏的贴身丫鬟,打小被教导,是个再放心不过的人,夏氏见姜珠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就把她拨了给她。夏氏虽然看着女儿女婿和睦恩爱,可到底有些不放心,所以等着休憩的时候把人喊了过来,谁知一问竟问出了这样的事。
夏氏听着,脸色大变,“你说的可是真的!”
宝瓶点头,眼泪已经下来了。
夏氏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她攥着手帕,道:“把小姐给我喊来!”
姜珠正在小憩,听到母亲传唤,眼皮就是一跳,可问传话的丫鬟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穿好衣服跟了过去。
一进门,却见夏氏坐在椅子里,神色有些不对,抬头看她时更是一下红了眼眶。
“娘,您这是怎么了!”姜珠不知究竟,赶忙上前。
夏氏定定的看着她问道:“珠儿,你告诉娘,姑爷他这几天都没去你房中?”
姜珠一听,明白了,再一看边上宝瓶的脸色,更加没了疑虑,她心中烦闷,却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便也不再否认,只是点了下头,道了声“嗯”。
夏氏见着,顿时心痛不已,“你怎么都不跟娘说,你还装着跟个没事人似的,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娘——”姜珠有些头疼,不想火上浇油,便只能这么劝慰道,“宫翎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您也别太紧张,时间还早呢。”
夏氏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只是宽慰自己,更加心酸,有什么事能重要的连洞房花烛都耽搁了!
“还有啊娘,宫翎也不是没来过,成亲那天晚上他来过一次的,还跟我说了会话呢,当时还好好的,可就是后来皇上突然把他召进宫了这才离开的,也许是宫里发生什么事呢……”姜珠微笑说着,尽量让自己变得诚恳。
“宫里能发生什么事啊!”夏氏却道。
姜珠想了想,还是回道:“说是荣华郡主得知宫翎成亲在皇上跟前寻死觅活,皇上无奈之下才把宫翎召进了宫……”
“荣华郡主?”夏氏听着,却是皱起了眉,“不对呀,你成亲前两天,我离开长乐宫时碰巧遇到过她,当时她正在跟一人说话,说的也是你跟宫翎的婚事,可是当时她说的是‘就让你们成亲好了她也不稀罕了’,当时娘听着还有些欣慰,想着她能这么想,以后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寻死觅活了?”
姜珠一听也疑惑起来,她娘应该是不会听错的,那宫里为什么会拿荣华郡主这个理由把宫翎召进宫?
难道是宝纹听错了?
“宝纹,你那天会不会听错了?”
“奴婢确定当时那公公就是这么说的,绝对没有听错。”宝纹却一脸笃定。
姜珠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恍然间,她却又想起一桩事来。那天宫翎折了回来后,虽然是笑着说话,眉宇间却有些凝重,当时她就疑惑,依宫翎的性子,听闻荣华郡主寻死觅活,不耐烦是小,直接抗旨也有可能,所以当时他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吗?
那么,有什么事情是着急的宁可耽搁了大臣的洞房也要把他召进宫的?有什么事是隐秘的不能直言还需要拿出一个幌子遮掩的?
豁然间,姜珠想到什么,忙又问向夏氏,“娘,公主有没有传旨过来让你多休息几天不用立即进宫授学?”
“你怎么知道?”夏氏听她提起这个,一脸惊诧,“昨日公主的确令人传来了旨意,说她最近身体抱恙,让我稍待几日再进宫。”
姜珠一听,明白了,她知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之后的一下午,姜珠都有些心神难宁,而宫翎陪着老丈人下棋,也是等到晚宴时候才出现。翁婿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姜珠瞧着,不动声色。
及至天黑,宴席终于散了,告辞一番后,姜珠被扶着上了马车,宫翎也随即跟上。只是刚刚他还眉目间竟是体贴温存,可是等上了马车之后,他却又是坐于一端沉默不言,透着刻意为之的疏离。
马车滚动,车轮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姜珠看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宫翎,眸光微动。
及至半路,她终于开口,“宫翎,宫里是出事了吧?”
宫翎没动,像是没听见。
可是姜珠一直在盯着他,所以一下就看到了他微微翕动的眼睫,她心中了然,顿了半晌,又道:“是皇上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烛火黯淡里,她的声音很轻浅很平静,可是当她说出这话时,她的心潮却是难抑的激荡着。
宫翎闻言,一瞬间睁开了眼并抬起头。
姜珠见着,便知道自己所猜无误了。
那她既然没猜错,宫翎不入洞房的事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她心中忐忑却也心存期望。
宫翎看了她片刻,却是垂下了双眸,随即他清清淡淡的声音便在马车里响起,“皇上龙体康健,此事不可多言。”
“……”所以这是真的了吗?只是——姜珠看着宫翎,心沉下,他的态度真是冷的不像话。
她转过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当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时,心又被撩动。来时他拍着她的手,还有那一声叹息……
“宫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许久后,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再次问出了口。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问个明白。
宫翎却只是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垂眸道:“等我想好了,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还需要想什么!
宫翎却没了再交谈的样子,他唤停了马车又跳了下去,“先送夫人回府,我有事要处理。”
姜珠看着他转身走开的背影,牙关咬紧了。
当夜,宫翎依然宿于书房。
宝纹期望落空,暗暗垂泪。姜珠却是巍然不动,宫翎说要想,那么她便让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