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阴云密布,就是狂风暴雪,坏天气整整持续了二十七天,终于结束了。
现在是停雪后的第二周,风和日丽。天气暖和起来了,爱美的女人们重新穿出长皮靴,短皮裙,把修长的大腿秀出来,吸引着男人的目光不时地往下瞟。这些本是冬初的行头,女人们硬是压到了现在,岂不憋坏了。老天爷像是任性的孩子,在广袤的大地上撒了一把欢,然后随手一擦,清除了所有痕迹,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徐存坐在在办公室,一只接一只抽他的大雪茄。他的心情没有因为天气的晴朗变得开朗起来,而是沮丧到了极点。老天爷撒的这个欢,对他是格外地残酷,算是把他撒进地狱了。
在那二十七天的坏天气里,徐存被迫兑现了他百分之九十的合同。没有办法,因为雪越下,煤价越长,那些个催命鬼就逼得越紧。像热力公司,后来简直一天一个电话,甚至扬言要诉诸法律。他装孙子一般哀求人家宽限几天,但没有一个人理会。也是,那该死的雪没完没了,谁知道煤价会涨到何种地步。在金钱面前,人家只讲利益,不讲交情。左抵右挡,辗转腾挪,他终于熬到了雪停,一算账,这些合同的最终亏损比预计扩大了两倍多,达到了4000多万元。再加上其他方面运作不畅,杂七杂八的损失,一场大雪,害他大吐血,几乎赔光了一大半的资产。
事情如果就此打住,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至于进地狱。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贪心,不该急于翻本,头脑发热地又赌了一把。
那是在大雪下了半个月的时候,他眼看着大原市的煤炭价格飙升,眼看着新新公司大把大把挣钱,自己却除了赔钱,什么也得不到,真是羡慕嫉妒恨。新新公司一帮生瓜蛋子这一次能玩得这么嗨,自己怎么就不能?他不服气。现在,降雪还在持续,各路气象专家的分析也都说,降雪还将持续半个月。天寒地冻,加上路滑难行,大原市的煤炭市场缺口将越来越大,煤价肯定继续冲高。他判断:煤价有可能再上涨100元左右。如果在此节点如果能够吃进来一批煤,在手里押上半个月,等煤价冲上了最高点再出手,岂不大赚一笔?有道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今儿亏了明儿补。这可是做生意的铁律。他如果不赚回这笔钱,前面的巨大亏空如何弥补?只是,他此时手里没钱了,再好的想法,也无法付诸实施。连着几天,他闷在在办公室里长吁短叹。
甜甜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着问道:遇到烦心事啦?是不是追美女碰钉子啦?他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去去,正想生意哩,少放凉腔。甜甜再问:生意怎么啦?不是红红火火的吗?他说:红火是红火,眼下缺钱。甜甜眼珠子一转,接着说:缺钱好办,找我啊。他当甜甜开玩笑,就讽刺了一句:你有钱?有十万还是八万?甜甜脸色一正,说道:小看人!你要多少?三千万?还是五千万?搞不来我是小狗。他盯着甜甜看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当真?甜甜肯定地点点头说:当真!
第二天,甜甜果真带来一个人,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说自己是地下钱庄的,可以给借他4000万元,不过,利息要高一点,月息要五分。他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账:4000万元,按照目前的煤矿坑口价,可以买到8万多吨煤,运到大原市的市场,扣除各种费用成本,利润几乎能达到800万。年轻人索要的利息,一个月下来才200万,况且,要是周转快一点,二十天就能解决问题,付出的利息就会更少。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答应了。年轻人说,地下钱庄放的是高利贷,需要规避相关法律,所以,借款合同中只写借多少,还多少,不体现利息。当然,不体现利息不是不计利息,利息是要提前在借款额中加进去的。比如:你确定一个月以后还款,借款数就写4200万。他说:行!先签一份20天的合同吧。他以整个公司的资产做抵押,签下了借款合同。拿到钱后,他命令裴石坚,不要在价格上斤斤计较,要快!要快速采购齐八万吨煤炭运回来。他准备大赌一把。
赌红了眼的赌徒,哪一个不是他这种样子呢?
这一次,徐存又算计错了。在煤价涨到每吨620元的时候,政府开始出手干预,天气居然也配合,雪提前三天停了,气温也很快回暖。就在雪停了以后的第一周,煤价开始掉头向下,仅仅五天时间,硬是整整下降了80元。降价速度之快,降价幅度之大,前所未有。
徐存是在煤价开始掉头向下的时候才调齐8万吨煤炭的,眼看着煤价一天天走低,他心急如焚。裴石坚更是急得满嘴火泡,通宵达旦的跑市场,找买家。偏偏这个时候,买家不好找了,一些过去的老客户也牛逼起来,变得不好说话。人说买涨不买跌,买家们此时全变得谨慎起来。更可恨的是新新公司,趁火打劫,摆开架势和他抢市场,他好不容易谈下一单生意,新新公司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势必把生意搅黄,然后抢过去。每每裴石坚向他汇报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哭腔。
八万吨煤就这样压在了手里,再压下去,他不知道又要赔进去多少。他多么希望煤炭价格能反弹一下,让他好解套。
四个月以后。华盛公司办公楼。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没有等里面的人答应,来人已经推门而入。
来人是甜甜、陈剑和韦忠。他们推开的是徐存的办公室。
“徐老板,你好。”陈剑脸上挂着微笑,向他伸出手。
徐存没有起身,也没有去握陈剑的手。他用手里的雪茄点点办公桌前的沙发,示意他们落座。
见到来人里面有韦忠,徐存一下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韦忠就是那天借钱给他的地下钱庄的年轻人。
“徐老板,你借的4000万已经改签了四次合同,现在的还款额是4862.025万元,还要继续签吗?不过,我们对你的资产做过评估,由于连续亏损,你目前的资产已经不值这个数,如果要续签,除非你能提供新的资产。”韦忠没有坐下,而是逼进徐存,说道。
“他是你的人?”徐存没有理会韦忠,而是脸看着陈剑,问道。
“市场调查部的韦经理。平时不怎么露面,请多担待。”陈剑点了点头,答道。
“你现在才知道,晚了。他们是来签资产移交文件的,签了,你的债就还清啦。”甜甜沉着脸,把一个文件夹往徐存面前一推,说道。
“我是阴沟里翻船,载了!”徐存往椅背上一靠,恨恨地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信,有一天徐老板会东山再起的。”陈剑对徐存的态度不以为意,彬彬有礼地说道。
“陈总经理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你借给我款是假,想吞了我的华盛公司是真。高明,高明!我那张借款合同带来了没有?”徐存冷笑一声,问道。
“无所谓高明,是你急着借钱,我只是没有说明借钱的人是我们罢了。咱们是同行,帮一把,难道不应该吗?”陈剑微微一笑,说道。
“你有那么好心?你是设套让我钻,要我的命。罢啦,怨我眼瞎,自作孽不可活,我认了。”徐存泄气地摇摇头,说道。
甜甜和韦忠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他们传递的信息,只有他们懂得。
“徐老板,此话有失公允。此时此刻,煤价如果继续冲高,你不就赚了吗?你在赌,我们也在赌,只是我们运气好一点罢啦。”陈剑不恼不怒,语气谦虚地说道。
“你们的运气岂止是好一点,是太好了。要不是这变幻无常的鬼天气,要不是我贪心把摊子铺得太大,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徐存满脸不服气,说道。
韦忠看不下去徐存的乖张模样,忍不住插话了。
“你不要怨天怨地,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不破产,天理何在?当我们老板下决心要灭你的时候,你的命运就被决定了。”韦忠轻蔑地说道。
“你们的老板?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徐存看着陈剑,问道。
“新新公司的老板是陆文忠,他还有一个绰号叫刀手,你熟悉的。”陈剑一字一吐,说道。
徐存目瞪口呆,有片刻的沉默。
“陆文忠?刀手?是那个还在北方大学念书的学生吗?”徐存显然不愿意相信,一连几问,想要求证。
“是他。在你逼死那个女学生的时候,老板就决定要灭你。我们之间不单纯是商业利益之争,还关系着正义能否伸张,冤魂能否得到告慰。显然,老天帮了我们。”韦忠义愤填膺地说道。
徐存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气得双手直哆嗦。他总算明白了:刀手、刀锋社团、新新公司原来是三位一体,自始至终,他们就在联动,就在算计自己。在商海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娃子给耍了,真他妈冤。怨自己心慈手软,要是在弄清楚了刀手的姓名后,下手收拾了他,早早除了那个祸害精,何来今日之败?商场如战场,妇人之仁,害人不浅啊!
“你们的老板,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或者,他是不是出身某个豪门之家?如此老辣的手段,真是他一个人使出来的?”徐存恨归恨,依然不肯相信那个学生娃子能打败自己,抬起头问道。
韦忠笑了,甜甜笑了,陈剑也笑了。
“你和刀手正面交锋过,刀手的传闻你肯定知道,是不是觉得言过其实?你们斗了几次,你都赢啦,对吗?”韦忠看着徐存,问道。
“对!刀手带着他的刀锋社团和我斗,搞得我是有一点狼狈,不过,我略施小计,就逼得他毫无招架之力,甚至,他的刀锋社团都起了内讧。他并不高明。”徐存好像忘记了伤痛,有一点自得地说道。
甜甜看徐存的样子,有些犯恶心。
“是吗?告诉你,在你同刀锋社团开始斗的时候,你就落入了我们老板的算中。想一想,你是不是因此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通过刀锋社团给月月父母捐款,是不是激怒了你?还有,那个阴仁卖给你的情报,是不是让你误入歧途?老板一直在用刀锋社团牵制你,而你还在洋洋自得。其实,你狗屁都不是。”韦忠不屑地撇撇嘴,说道。
徐存一瞪眼睛,想发作,叹了一口气后,又忍住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在你拼命扩张市场的时候,我们老板也帮了你不少忙。市场上突然出现的一些大买家就是我们,我们从你手里买了不下八万吨的煤,你那一个多月市场份额飙升,其实有我们的贡献。”韦忠像是不气死徐存不罢休,继续嘲弄地说道。
徐存倏然一惊。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想了一遍,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一切,他恨不得一头撞死。
“你们一直在布局,再三干扰我的判断,一步步诱导我犯错,玩得确实高明。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天会突然下大雪?要是没有这个因素,鹿死谁手还是为未可知。你们不过是侥天之幸罢了。”徐存依然不服气,他不理会韦忠,看着陈剑,问道。
“徐老板,你的最大失误是轻视对手。如果我是你,在刀手找我麻烦的时候,我一定会下功夫调查他的底细。刀手在北方大学,甚至在整个大原市的高校里被传得神乎其神,难道是人瞎起哄?他们可都是眼高于顶的大学生啊。我不敢说他能掐会算,但他确实具有诸葛孔明之才,胸中的韬略,我就是穷毕生精力也无法窥其一二。所幸的是,我是他的手下。”
陈剑没有正面回答徐存,而是满脸真诚的说了上面一段话。
徐存良久无语。陈剑也算是人中龙凤,能如此评说自己的老板,必定是心服口服。他真想见见刀手,被人家打了个落花流水,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有点心有不甘。
“听你这么说,我的跟头栽得不怨。我能见见他吗?”徐存问道。
“很遗憾,我们老板不喜欢抛头露面。”陈剑摇摇头,说道。
“罢了。成王败寇,华盛公司是你们的啦,拿去!”
徐存倒是很光棍,说完话,打开手边的合同,刷刷几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自此,华盛公司彻底消失了。
甜甜收起合同,递给陈剑。
“你不问一声,我为什么引见这个借款人给你吗?”甜甜冷笑一声,指指韦忠,说道。
“你?我明白了,你早在给他们服务,你早背叛了我。”徐存指着甜甜,嘴唇哆嗦着说道。
“不错。”甜甜回答,脸上能刮下霜来。
“为什么?我待你不薄。”徐存反问道。
甜甜“咯咯咯”长笑,笑声歇斯底里。
“你待我不薄?你拿什么待我?你拿我当人吗?你做得事情猪狗不如,你就是畜生!”甜甜恶毒地大骂,骂完,泪流满面。
韦忠拍了拍甜甜的肩头,递过去一块纸巾。他的目光中充满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