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慕容宥缓缓的,一寸一寸的跪了下来,一时竟是面如死灰。
到了这一步,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所有可称万全的准备,到了这一步,都变成了笑话……多少年的筹谋,原来俱是空。他竟是亲手揭开了自己的所有底牌,破釜沉舟的闹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笑话!只凭企图弑君这一条,就足够他死十回。何况还有私自结交重臣,私自调用火炮!每一条,都是死罪!
凤来帝也不去看他,沉吟良久,忽然道:“长福,宣旨。”
周长福一步迈入,展开圣旨宣读,所有人都没想到,凤来帝竟在此刻,将慕容初立为太子。但细想之下,又是情理之中。毕竟今日闹成这样,明眼人一望即知,若是储君之位仍旧虚悬,便成了后祸之源。
慕容初既然成了太子,身为他的亲生父亲,慕容宥便不能有罪,否则岂不成了新皇身上的污点?所以慕容宥便因“护驾重伤不治”而死,追封德孝王,慕容晟虽护驾有功,却对情势判断失误,不奖不罚,盛贵妃因鼓动皇上出宫,令皇上涉险,掳封号,降为嫔,禁足宫中……至于弑君、私调火炮等等的大罪,自然是由周巍承担,诛九族。
一番处置下来,朝野动荡,人人自危,慕容昶再奉召入宫时,已是几日之后。凤来帝从案上拈了一张纸给他,道:“晗儿,你看看这个。”
慕容昶接过瞥了几眼,是一些朝中大臣的名字,不由凝眉道:“这是?”
凤来帝微微一笑:“你当日与朕提及金乌余孽,不知已有多少混入朝堂,借前些日子之事,朕倒查到了几个。”
慕容昶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父皇英明。”
凤来帝看他神情,不由得一笑:“你手下诺大燕盟,竟全未在这上面用心么?”
慕容昶垂睫道:“儿臣的燕盟,主要是为了防备护龙卫。虽也曾查过,但查的是江湖,而非朝堂。”
凤来帝哈哈一笑,“为何要防备护龙卫?”他将纸掷在案上:“护龙卫,是朕的,一直是朕的!”
慕容昶愣了愣,一时竟如醍醐灌顶一般。
护龙卫的人马,除了少数的必应居人马,多半自御林军中抽调。御林军那是什么地方?御林军的人马,几乎全部来自权贵!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权贵们大多不掌实权,所以每朝每代,最盼着朝代兴盛,最不会造反的就是这伙人,因为换个皇帝,或者换个朝代,就没他们的好日子过了!
难道凤来帝当初一听到必应居的事情,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妥?所以在赈灾之事中试了几次他们的能力之后,就提出了护龙卫。
既然必应居如此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索性把他们拉进来!让闻千里从御林军抽调人手,学会他的手段,学会他的运作……到时闻千里妥当便罢,若有异心,天子随时随地登高一呼,护龙卫转眼就是真正的帝王势力!
当然,这里面也是有弊端的,若是必应居用蛊用毒,这些人也是不得不从,但是凤来帝是天子,不知这些江湖手段,也是无可厚非。
所以,护龙卫早已经成了真正的帝王耳目,只怕连燕盟之事,也没有瞒过他,所以,他当初设局时才将这一着也计入了。慕容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既然护龙卫是父皇的人,那我母后也无罪了?”
凤来帝点了点头:“自然。梓童这些日子受委屈了,朕自会好生安抚。”
慕容昶不由微微苦笑,凤来帝号称多情天子,对常皇后向来温柔小意,深情款款,可是设计起来,却也丝毫不留情面,常皇后这些日子所受的待遇,就是真正的罪后,就连他这个儿子,也没瞧出丝毫破绽。
再想想为人子却弑君弑父的慕容宥……可为人父,凤来帝也能毫不动容的赐下鸩酒赐死他……
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如此。一念及此,竟是平生厌倦,无怪凤卿卿不愿嫁入帝王家,连他也厌了这样的机关算计。幸好此时储君之位已定,这朝堂乃至后宫,再也不需要他时刻挂念了。慕容昶跪拜道:“父皇,京中既然无事了,儿臣想去草原见卿卿。”
凤来帝谈兴正浓,一听之下,不由微微凝眉。
他素知这个儿子是个情种,可是此时,也确信他对他确实毫无异心。加上护国神寺之事,他连普通的护卫僧众,都肯为此费心,又岂会做出有碍君父之事?所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好。去罢。”
此时算起来,已经是神诞之后第三日,虽然昨日曾收到讯息说神诞圆满,蛊毒已解,契丹赤狄也几乎全军覆没,可是凤疾的传书吞吞吐吐,让他极是不安,恨不得插翅飞去塞罕草原才好。
前脚才出了皇宫,姚涅便迎了上来,慕容昶登时便是心头一沉:“出了甚么事?”
姚涅急将手中纸笺交了给他,慕容昶展开一看,只看了一句,便是大吃一惊:“卿卿打伤了澹寂?怎么可能?”
姚涅急急道:“听说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君不识在,楼听雨性命必定难全。而且,”他咬了咬牙:“而且师妹的样子有些奇怪,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可是君不识曾经把脉,却无任何中毒或者中蛊的痕迹。”
慕容昶一时俊面惨白,死死的捏着那张纸,生平头一次失了主张。
姚涅也有些焦灼,道:“顾不上许多了,你先赶去草原看看情形。我早说……”他话说一半便咽住,道:“总之,马备好了,快去吧!”
慕容昶一言不发的跨上马,缰绳一提,马儿便泼刺刺的冲了出去。脑海中却不期然想起她被鲍恢掳走,他发誓永不会再让她孤身涉险……现如今,却又……
姚涅看着他的背影,也是双眉深皱,内心反复推详,可是他对凤卿卿的本事,向来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也没办法推断,她会被甚么手段所制。正自思忖,忽有一人走过来,躬身道:“姚公子是吧,皇上有请。”
姚涅吃了一惊:“嗯?”
那人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太监:“皇上请姚公子进宫叙谈叙谈。”
姚涅此时尚不知慕容昶已经请得离京之旨,但因为之前的事情,也对这位机关算尽的帝王有了几分警惕,他既然能布下这个引蛇出洞的局,必定也早知道了燕盟和姚涅的存在,终于还是点点头:“请公公带路。”
那太监一路将他带到了御书房,姚涅曾在七国朝会上见过凤来帝几次,倒也不惊慌,便施了一礼:“草民姚涅见过圣上。”
凤来帝点了点头:“晗儿离京了?”
姚涅想此事也瞒不过,便道:“是。”正想解释一二,早见凤来帝点了点头:“果然是一刻也等不得。也罢了,朕本也不指望他。”
姚涅有些不解,凤来帝却淡淡的道:“燕盟的事,你可能全权做主?”
姚涅凝眉,心中忖度他的用意,却仍是道:“差不多的事情,草民皆能调度。”
“好,”凤来帝缓缓的道:“前朝余孽之事,你想也知晓。朕听闻江湖事江湖毕,不如这些人,便交予燕盟处置可好?”他顿了一顿:“此事本该交给晗儿,可他偏在此刻离京……”
姚涅怔了一怔,心头暗叹。没想到这位帝王,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饶是他曾经见过几次,也从未发现他竟如此精明。
这话说的看似简单,却是处处机关,前朝余孽如此大事,本该秘不外宣,他却知道了,这原本就是一件不敢让人追究的事,偏此时又不能装做不知……而此时朝中动荡,必应居的人马早得了消息,燕盟要找他们都不容易,何况是要处置?而且扣上前朝的帽子,就是个死!必应居怎会不拼死抵挡?双方对战对燕盟,也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可见即使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放心慕容昶手中有这种古怪的势力。
可是他若推托,凤来帝又明确说了“此事本该交给晗儿”,再说帝王之命,哪是这么好推的。只是一瞬,姚涅便向上施礼:“圣上吩咐,草民不敢推托,必尽力而为。只是必应居不同于任何江湖帮派,本来就擅长藏匿,还望圣上体谅。”
凤来帝点了点头:“朕自然明白。”
而就在此时,君拂柳正急急赶往珺王府。
若是平时,他绝不会冒险出府,可是这件事情关乎凤卿卿,着实太过重要,又太过紧急,实在不能不冒险。君拂柳伸手按着胸口的巫女结,想着霖姐儿说的:“娘亲病了!一定要尽快把这个挂到娘亲身上,这是救娘亲爹爹的唯一办法。”
再想想凤卿卿居然打伤了楼听雨!君拂柳愈想愈是心惊胆战,脚下愈来愈快,抄近路急急前行,眼看距离珺王府只有两条街了,无声无息的,眼前忽有一道寒光闪过,君拂柳一惊之下,飞也似的后退,却不承想,后面竟也是一刀。
君拂柳近些年得寒慎徒几人指点,功夫已算得不错,却也架不住旁人以有意算无意,数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围攻之下,不一时,君拂柳身上便挂了彩,君拂柳急了,也顾不得暴露形迹,急从怀中掏出讯号箭,向上抛出,可是这个动作也露了空门,一把剑抽冷子刺入,登时便将他肚腹刺了个对穿。
剧痛之下,君拂柳眼前发黑,缓缓软倒,却仍旧拼命拼命的握紧衣襟,那黑衣人急急上前,一把削开他手,从他怀中抢了那巫女结,飞也似的消失掉,下一刻,珺王府的影卫已经冲上前来,君拂柳拼命向那个方向指手,双眼几乎浴血,却早已经追之不及,随即,他一口气噎在喉中,仰面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