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后来有了姚涅。姚涅心思极其慎密,处事面面俱到,所以他以生意为名,在护龙卫眼皮子底下打理燕盟,居然滴水不漏,以护龙卫之手眼通天,都未曾察觉端倪。
直到诸事之后,闻千里的背景渐渐暴露,燕盟行事便愈是隐秘,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姚涅也一直在私下着人训练传讯飞禽,却始终及不上必应居百年积累,还要时时防备不要被他们发现,利用,着实艰难。
再后来,因抓周宴及常皇后的所谓身世之事,凤来帝对他们起了怀疑,慕容宥小胜一局,慕容昶被迫滞留京城,随即,凤来帝着人抓了几个慕容昶的朋友,做为人质。慕容昶去见过他们,却并未试图搭救,反正凤来帝待他们也是好吃好喝,只不过软禁两个月,倒也无妨。慕容昶待在京城,与姚涅一明一暗,互为辅佐,姚涅也觉省力,可是塞罕草原风云变幻,独留凤卿卿一人在那儿……
姚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身:“真放心?”
慕容昶也在出神,手指轻轻抚过杯沿,看姚涅眼中带些审视,他忽然展颜一笑,颊上酒涡陷入:“七哥,你可知,卿儿当初曾经逃婚,不愿嫁给我。”
“哦?”姚涅大感兴味,凑过来。
慕容昶无奈的扶额,对这种八卦的性子也是服了。却仍是徐徐的道:“那时我虽与卿儿相识,却未挑明身份。但以卿儿的聪明,她早就猜到了。可是卿儿那时就说,‘宁做乞丐婆,莫做皇家妇’,她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
姚涅点点头,慕容昶念及那时凤卿卿的小模样,唇边不由得带了些微笑:“可是到最后,她还是答应了。说到底,当初不答应,只是因为那时还不够喜欢我,后来答应了,是因为觉得为了慕容昶,可以接受皇室子弟将要面对的一些东西……卿儿说,世上事有舍才有得,不可能甚么事儿都是好的。”
秀甜密甚么的,姚涅向后一倚,扬眉:“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慕容昶微笑:“例如白幻几人,他们难道逃不出?我难道救不出?连父皇也知晓这对我们轻而易举,说到底,这不过是父皇的一种态度,若是我真敢离京,便等于与父皇决裂,之前的事情,真与不真,便不再重要。”他说着说着,不由得轻叹出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为人臣,为人子,我不愿为此触怒父皇……这大概就是身为皇家子弟的悲哀罢!”
姚涅凝眉,他毕竟是草莽,一生在江湖中打滚,纵是极精明,对这般的心境也是感悟不深,淡淡的道:“我能理解,却不能赞同。”他手缩进袖底,指尖抚摸着那块羊脂缠花玉玦,眼中神色莫名:“若是别的小事,玩儿也就玩儿了,可是塞罕草原之事太过重要,暗潮汹涌,师妹身边,是老奸巨滑的闻千里!凡事总有意外,一旦……你必懊悔终生。”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慕容昶正色道:“七哥,我非常明白。卿儿是我心中最重,不论任何人任何事,我都绝不会以卿儿的安危来交换。我知道我留在京中,即使全心为她筹谋布置,为她遣去援军,为她解除后顾之忧……所有这一切,都不及我在她身边,朝夕相伴祸福与共。”
姚涅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等着他往下说,慕容昶温言道:“七哥,这是一种选择,是我与卿儿共同的选择。当日九龙族指她血中有毒,闹了好大一场风波,卿卿便曾说过‘我信你可以护着我,也喜欢你这样护着我。可是,我不喜欢活的这样不风光’。”
他唇角微弯,单只是想着她,想着这些话,便觉心头火热:“离开,其实很容易,不管是父皇还是护龙卫,都奈何我们不得。反击,亦很容易,论智,论力,我们不输任何人,即便是那个位置,”他含笑向上指了指:“我若真想让他换人,也是说换就换。”
这话说的好!堪称豪情万丈!
姚涅笑吟吟的叩了一下掌,难得见珺王爷如此绽现锋芒。
在慕容昶和凤卿卿之间,他绝对是先就凤卿卿的,不止是有师恩在前,更是因为凤卿卿待人之诚,看似无心,却是一派自然真诚,他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他认准的妹子。慕容昶也是深知这一点,才细细向他解释。
慕容昶悠然笑道:“可是卿儿,你也明白的,她对亲人有些执念。君,她不见得多尊敬,父,才是她重视的缘由。”姚涅有些深思的眯眼,慕容昶缓缓的道:“身在其中,身在皇家,便需遵循皇家的规矩,所以我们要取胜,也会用正常的,为世人所认可的手段取胜,。”
看姚涅仍旧皱眉,慕容昶失笑:“七哥,其实你只需明白两点,第一,我与卿儿本是一体,纵我愿舍弃一切,护得卿儿周全,卿儿却不会要,也不会开心。所以假如伤我三分,护她一分,她也许还会接受,可若伤我十分,护她五分……她会恨我的。第二,卿儿虽喜欢依赖亲人,例如师父,例如七哥……说到底撒娇罢了,真有事情,她绝不会连累你们半分。”他站起身来,洋洋含笑:“卿卿要的不仅是过关,而且要赢的漂亮,如果暂时分开,能赢得最大的收益,这就是我们的选择。”
他顿了一顿,深思的道:“但我也不是没有底线的,这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我不会再容许有人干涉我与卿卿的生活,不管那人是君,还是父。”
“只怕由不得你。”姚涅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他的神情:“你是打定主意,不趟这趟混水了?”
慕容昶点了点头,半开玩笑的道:“倘若这是乱世,迫切需要爷来救民水火,那爷就勉为其难……可如今方当盛世,自然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要是乱世倒好了!怕的就是盛世。”姚涅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吐槽:“乱世不管是起兵逼宫,还是挑杆大旗来清君侧,都会有人盲从,你也可以快刀斩乱麻,可盛世,却只能争取皇帝的支持。原本你那位长兄,从出生以来就以储君自居,又独占尤家之财,孙家之兵,可如今,尤家孙家都毁在你们手里,甚至在轩州失了德政之名,贬成承恩侯……眼见是指望不上了。你这位天命之君,又娶了天师的,偏生是个孤臣,谁也不亲近,大燕朝臣,想站队都不知要站到哪边!”
他用手叩着桌子:“所以,要等到何年何月?”
慕容昶微微摇头,其实凤来帝正是不想让朝臣站队,所以才迟迟未立储君的。
凤来帝身处盛世,有祖宗打下的江山在先,无须开疆拓土,铁血手婉,所以性情看上去十分温和宽厚。可其实当年他在众皇子夺嫡之战中取胜,却未沾半分血腥罪恶之名,其心机算计又岂是常人可比。所以将来的储君,必定是他自己要选的,而非天下或者朝臣要他选的……
幸好自七国朝会之后,凤来帝已经打消了立他为储君的名头,看上去也没怀疑他是有意为之,若不是草原抓周宴节外生枝,他早就带着妻儿逍遥去了,如今,又要多生波折。
慕容昶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姚涅的肩:“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姚涅一挑眉,他已经站起身,出了书房,却不由得越走越慢。
他跟姚涅解释清楚,固然是有交情在,却也是为了用他……以姚涅刁钻狡猾的性子,只有他真的明白了,才会为此尽心筹谋。可纵然明白一切,想到深藏不露的闻千里就在凤卿卿身边,神诞之事,更是虎口拔牙,他怎么都不可能不担心。
幸好凤卿卿的本事他深知,即使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她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可从没忘记,初识之时,她忽然从眼前消失,直接回到了数里外的丘檀皇宫,这完全无法解释,却的确存在过,一定可以保她周全。
慕容昶缓缓闭目,尽力平抑呼吸。
对,卿儿不会有事的,尤其现在,葳哥儿和霖姐儿被她送了出来,还秘密训练传讯鸟,他们已经掌控住了形势,胜利就在眼下。所以,他所能做的,就是全力清理京城,争取在媳妇儿功成回京之后,可以高枕无忧随心所欲……
只是,聪明绝顶的珺王爷忘了一点,此时的凤卿卿已经是一个母亲,再聪明的母亲,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总是会犯傻的。
此时,京城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君拂柳正拆开一个个纸笺,细细的解释给霖姐儿和葳哥儿听。
当时他带两小只从草原出来,接连遇到几次追击,幸好有霖姐儿的灵悟感知,才险之又险的逃出,然后,他们躲在一处山间,葳哥儿发现了这种飞的极快,灵性极高的小鸟,便开始控制他们传讯,再渐渐查探出必应居的讯息,进而控制。
白幻留在京城给慕容昶当人质,以备不时之需,便派了徐晶过来相助,千面阁对易容变换笔迹等等,都极精通,很快就控制了必应居的传讯,当日闻千里收到的他们已经去了龙谷的讯息,便是假的。
既然已经控制了讯息,那就好说了,他们悄悄与姚涅和慕容昶联络,君拂柳心思单纯,不擅筹谋,却是一个极听话忠诚的执行者,姚涅却最是个算尽天下的性子,既然发现此鸟可信,布置便极精细,所以他们便每日将拦截的信息给姚涅,再由姚涅决定是改,还是截。可叹必应居向来以擅长传讯著称,这些日子以来,各方传讯每每慢上一两天,他们竟丝毫未曾警觉。
其实当时契丹赤狄出兵,凤来帝第一时间便得了讯息。毕竟这两国向来蠢蠢欲动,大燕也没少放那边放探子。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凤来帝便遣韩江渊带兵暗中北上,一待契丹出兵,便一举攻下上京,毁其根基,彻底拔下这颗毒牙。可是这消息却被君拂柳这边拦截,并未传到闻千里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