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这一觉睡了很久,梦里有一张模糊的脸,时远时近,待真的看清了,却分明是夜安宁的模样,她心底一痛,于是醒了过来。
眯着眼,远方看着晨曦微洒的窗棂,正犹疑着自己身在何处,便听见有人在旁边惊喜地叫道,“快去告诉大夫,说那个漂亮姐姐醒来了!”
漂亮姐姐,是她么?
远方扶了扶额头,全身有点发软,但也似乎没什么大碍,她索性撑着床板,艰难地坐了起来,目光也向话音的来源投去。
却是一个笑容淳朴,穿着麻衫的小孩。
见远方望过来,小孩冲着她甜甜地打了声招呼,“大姐姐好。”
远方也笑了,“你好。”
说着,她又将周遭的环境一并打量了一下:屋舍简陋,里面的器具也不多,但是摆放整齐,收拾得错落有致,看着很舒服。
想来,这应该是山谷里了。
这里面果然有人家。
远方又是惊又是喜,那个原本微薄的希望,也随之变得无限大,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离父母很近很近,也许,就在下一刻,他们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哎,大夫来了!”小孩子耳尖,突然跳了起来,掀开半旧的门帘,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远方也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定定地看着屋子摇动不已的门帘。
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看见一只极美的手,轻轻地握住帘沿,将布帘拨到了一边。
然后,人进来了。
粗布青衣,明明还没来得及看清样貌,却已经让远方有种很熨帖很熨帖的感觉,好像面前走进来的男子,本就是温和的化身,是最及时也最无害的那一缕光。
不过,这样的静谧,很快便被另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打乱了。
“醒了吗?我去看看。”帘子又被掀开了,这次钻进来的人,则风风火火的,拎着一个药箱模样的东西,冲到了最前面,停到了远方的面前。
远方抬头,眨着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看不出眼前这个女子的年龄,眼角是有笑纹的,所以,不算太年轻,可是,她的眼睛太明镜了,好像没被风尘霜染过,又好似一个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豆蔻少女一样。
远方眼珠动了动,又把视线转到了那个正含笑摇头的大夫身上。
待看清他的长相后,远方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她猛地直起身,一个在舌尖千回百转的称呼终于冲口而出,“爹爹。”
远方的这一声“爹爹”,其效果无异于平地里一声雷,把在场的两人都炸得一怔。
然后,远方的胳膊便被旁边的女子,也就是云出扯了过去,她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将远方打量了半天,终于感叹了一句,“怎么……那么大了!”
好像小时候的记忆还是昨天的事情,再见时,那个调皮捣蛋的小鬼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一个大姑娘了。
饶是云出内心再强大,也有点始料未及。
南司月的反应比云出稍微镇定一点,但脸上绽开的笑,亦如琼枝摇落,眉梢眼角,俱是喜色。
“你是远方?”
其实,这个问题无需再问了,之前不觉得,现在细看之下,远方根本就是南司月的翻版,特别是眼睛,像极了南司月,如果不是父女,这种相似程度,也未免太巧合了。
当然,两个都是绝色的美人。
云出之前已经觉得自己挺幸福了,现在,更是幸福得没了影子。
激动过后,自然就是叙旧,这些年,南司月本来以为云出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絮叨了,如今方知,他是大错特错啊。
云出不仅仅是絮叨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啰嗦。
整整一下午,都是云出在不停地问问题,远方负责解答,大到她的成长历程,小到她平时吃什么菜,小时候长了几颗水痘,事无巨细,全部涉及。
结果,南司月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在旁边含笑坐着,听她们聊天,静静地看着她们。
终于说道远方是怎么下山的问题了,云出听得心惊胆战,她嗔骂了一声“胡闹”,末了,又担忧道,“夜安宁,难道就是许思思的儿子?”
这个名字,远方不知道,南司月和云出是熟悉的。
不过,这个问题必须等见到夜安宁本人才能知道。
“云出,先让远方休息吧,她也累了。”见云出还有继续絮叨下去的架势,南司月赶紧打住她:远方虽然申神情兴奋,但脸上分明是有倦色的。
云出这才后知后觉,将远方按回床上,拉好被子,让她躺好,“你先睡一觉,等明儿天亮了,我和你爹再过来。”
远方也很乖,重新躺了回去。
云出和南司月出门时,外面已经黑透了,月亮依旧挂在头顶上,幽美如初。
“太冲动了,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云出还在为远方的鲁莽耿耿于怀。
“她的性格和你很像。”南司月抿着笑,转头望向云出,悠然道“真想知道唐三是怎么教她的。”
“只是,不知道安宁怎样了?”听完南司月的话,云出笑笑,跳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歪着头,又忍不住担忧地嘀咕了一句。
南司月没有做声,显然,也是有点担心的——他倒不至于像云出一样,会对一个没见过的人掏心掏肺,但从远方的只言片语可知,如果夜安宁真的出了事,远方会一辈子内疚。而夜安宁,也会成为远方的一个心结。
“他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云出喃喃自问。
清风过耳,无人应答。
夜安宁当然没有出事。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可能放弃自己求生的机会,而是将他让给了安宁?
这本是一场豪赌。
要么,死。
要么,活着,而且,从此就得到南远方彻头彻尾的信任。
而在南远方身后,是现在几大诸侯都争相拉拢的势力。
南王府。
唐宫。
蛮族。
这个报酬,绝对值得他去冒险。
他顺着岩石漂出一段时间后,便顺着藤条爬了上来,审时度势一番,找好角度,重新让自己回到旁边的土地上,自然又是一番困顿,不过,所有的阵法都是殊途同归,他能破第一个,就能破第二个,但要再找到最初的那个出口,却是难上加难。
他几乎是沿着原途回来的,待从最初的那个洞口钻出来后,夜安宁蹙眉,又重新回头望了一眼堪堪九死一生的地方,不免失望:本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发现,最后才知道,原来也是人力所为的一个天然奇迹。
他只能再次承认,唐宫的创建人唐罗,确实是一个旷世天才。
整理好衣装,又简单地洗漱过后,夜安宁没事人一样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住处。
虽然消失了一天一夜,可夜安宁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人,所以,竟然没有人发现。
相反,远方的失踪,倒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舞殇气急败坏的声音。
“这丫头,又野到哪里去了。”
远方在谷底生活了几天,连最初因为岁月隔阂而产生的陌生也渐渐消弭了,云出和远方又都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有点自来熟,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呱呱,叽叽呱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岁月无比静好,只是远方偶尔想起安宁的时候,会沉默一会,然后,又望着头顶云气蒸腾的天空,脸上露出向往之色。
她掩饰得很好,不过,南司月知道:远方是不会甘于山谷的寂寞的。
她到底年轻,正是在花花世界里玩得乐不思蜀的年纪。
他与云出本来已经没有了出谷的意思,不过,为了远方,看来还是得重涉红尘了。
——再后来,唐三终于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出于远方的考虑,唐三之所以会来,乃是因为夜安宁的‘告密’,他说:刚好在那一晚,见到远方在这一带活动……
那个时候,整个唐宫找远方,都快要找疯了。
不过,夜安宁透露完这个信息后,便飘然远去,再也不见踪影。
夜都……哦,此时,这个地方已经不叫夜都,只是一个都城,而曾经矗立宫殿的地方,也早已没有了当初金碧辉煌的建筑,唯剩下一个朴素威严的白府。
夜安宁在门口递了帖子,很快被仆人迎了进去,他坐在厅堂里喝了一会茶,扭头见门帘轻拂,夜安宁站起身,看着掀帘走入的人,淡淡问,“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刚得到消息,说草植与夜泉正式结盟了,夜泉帮他守住南线,草植大概是想把北方的领土全部收入囊中。如果被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来人单刀直入,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都没有。
夜安宁沉吟着,没有答话。
“去唐宫有什么收获?”那人的话题又是一转,轻描淡写地又问。
“和预期的不一样。”夜安宁模拟两可地回答了那人,旋即回到正题上,“需要我去搅乱他们的结盟吗?”
“哦,你有办法?”那人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
“可以试一试,夜泉和草植之间,原先也是有过节的,更何况,蛮族在十多年前还是异族,只是最近崛起,才会被众人接受,有了这个基础,想离间他们并不难。”夜安宁无动于衷地丢下一句话,便要转身,“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先走了。”
“夜安宁。”后面的人却叫住他,若有所思地问,“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说过,等白公子问鼎天下之时,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想要的报酬。”夜安宁微微一笑,转头向后面的人说,“而在此之前,我们是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