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碧波万顷。明丽和煦的日光下,微腥的海风不时吹来。当此海阔天空,鸢飞鱼跃之际,偏却生出大煞风景的一声啐骂“奶奶个熊,你们这群镇日闲散的兔崽子,专望你老子一人在这摇橹卖力,逼急了我,立时撂挑散伙,瞧你这群米虫怎到那岛上去…”
“任兄好大的肝火,瞧这天风走向一时不会有风暴来临,我这便过去帮手。”循声看去,船首一条大汉放下手中物什。瞧他面相庸懦,听得这边抗议诉苦,便过来搭手帮忙。摇橹汉自知得计,瞟了那大汉一眼,冷笑道:“邢兄,不是我说嘴,纵使合船之人都不来助我,你也理应过来帮我。在那鬼岛上走失的是你弟弟不是?…”一时间,邢姓大汉汗出如浆,喏喏连声。九尺高的身躯望之五尺相似。
“邢大哥,别要中计了。咱们此前早已分工明确,任勇便该司驶船之责,这当口他耍性混赖,你怎可一味骄纵于他?”船舱内传出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子之声,话音方落,一阵菜肴香气飘了出来。任勇一时词穷,半晌吼道:“燕眉,我自与邢兄说话,却与你何干?”
“姑娘最见不得好人受气,你这无赖一路上叫苦叫累,大伙儿谁也不见清闲半分。你既然有这番说辞,就休怪我仗着职务之便,罚你一日不食了。”说话间,船舱内探出一副清秀面庞,看她眉间含煞,杏眼圆睁。已是怒不可遏。“大家有话好说,都是自己人,快别伤了和气…”邢姓大汉一时间更觉惶然,忙不迭上前调解。
三人正自争执不下,一道声音随风传来:“又在吵什么?”众人闻听此言,突地面色大变。一时间任勇奋力摇橹,看他双臂风车儿一样上下翻飞,自是不见半分疲累。邢姓大汉也自顾举目辨向。看他双眼暴睁,自恨不得一双招子迸将出来,挂于天边指引航向。燕眉见得那人,爆竹也似的性儿也收敛了:“步公子,你好哇!也只有你能镇得住任勇这等浑人。”
“燕姑娘说笑了。步某蒙诸位错爱,以弱冠之龄忝列其间,实是资历浅薄。况且此行前途莫测,不容乐观。区区衷心希望大家同舟共济,以图大事。”这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众人暗暗称许。步凡尘目的达到,也不多言,自行进了內舱打坐去了。
“邢大哥,这么俊秀的人才你从哪请出山的,怎么我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你二人虽久在方外,也不知前几年江湖上出了一位‘谪仙人’么?”
“哦?这兔爷便是那位性好青楼厮混,酒家流连的‘谪仙’?江湖上不是早传言他立意退隐了么?”
“不错,这位兄弟实是性情古怪。他短短数月便在江湖上如彗星崛起,却又在声名如日中天之际突然隐退。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若非此次事情着实棘手,我也想不到去请他出山。此前我二人也并无深交,本没抱太大期望。谁知他一知我来意,便应了下来。不想他如此急公好义,却与江湖传闻大不相同。怕是有所图谋……”
“江湖传闻不尽不实,也不必太过在意。”任勇咧了咧嘴,眼睛直瞧向內舱方向:“我闯荡这许多年,也没见过第二个人有他这般风神。如此人物,每想却是一个狂嫖滥赌之徒,真是可惜了。小燕儿,你说呢?咦,你在干嘛?”
燕眉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內舱方向,心不在焉的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位公子确是与众不同。不过……”
“不过什么,看你瞧的这般紧,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嘻嘻,你不是一直瞧不起男人么?遇到我们的玉面郎君,也动了凡心么?我可提醒你,这‘谪仙’性情浮滑,怕不是你降得住的!”
燕眉俏脸一红,看向任勇的无赖嘴脸,恨恨啐了一口,低声道:“整日里就会乱嚼舌根说这种无聊笑话。本姑娘久经风浪,怎会看上这种小白脸!我是觉得他从我身边经过时,身上似有若无的飘过一缕药香,好像‘慧荇丹’的香气。这种丹药专治沉重内伤,但我看他行止如常,面色红润,并没任何暗伤的征兆。许是我闻错了?这也不太可能啊。想我自幼师从‘千巧门’,辨识药草何止万千……”
“燕姑娘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若如你所言‘谪仙’确身有暗疾,此行就不大妙了。他究竟是有何打算?却要怎生想个法儿套出他的话来?”邢姓男子目带愁色,与二人低声商议起来。
他们一行话声虽低,內舱里的步凡尘却听的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暗暗称许:邢千里人虽庸懦,眼光却着实厉害得紧。此行中人个个身傍独门绝技。我虽注意掩藏行止,也不由露了马脚。罢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想到此间,挑开珠帘走了出来。
舱外三人正谈的火热,见他突然出来,不由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步凡尘洒然一笑:“燕姑娘好灵的鼻子。不错,那确是‘慧荇丹’。实不相瞒,我往日练功岔了气,以致伤势沉重,故此退隐疗养。如今大病初愈,正要通过此役重现我昔日声名,为我重出江湖做好铺垫。如此,先生可否稍解疑虑?”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叫人听不出破绽。三人思量半晌,终于释然。燕眉笑道:“步公子,你的耳朵也是灵的紧啊!刚才所言你也莫要放在心上,走江湖的谁没有点警惕心?我们三人相知已久,唯有步公子萍水相逢,不免猜疑。你刚才也说要同舟共济,大家今后要推心置腹才是呢。你说对不对啊?”
“燕姑娘言之有理,是小可思虑不周。”步凡尘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颔首道。
燕眉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其中似乎有所不妥。未及深思,步凡尘已把话题岔开道:“先生,敢问此行所为何来?”
“不瞒公子,此次事情确是棘手。”邢千里心结得解,表情显得热切起来“我邢家世居溟崖,代代海客。到得我这一代,更是家业殷实,人丁兴旺。在下虽为家主,最为翘楚却是我五弟邢千军,他性好交游,为人公正。亦且武技精熟,见闻广博。虽然年岁尚轻,却隐然有领袖群伦之势。这件事还得从他一次归航说起。”
“我现在还记得,他找到我时那副狂热的表情。”邢千里苦笑道:“他捉住我的袍袖,反反复复只是说找到了传闻中的海外仙山。要我同他前去一探究竟。我细听他话中描述,断定不过是一无名孤岛,距我溟崖大致三百里路程。说也奇怪,我家世代经营,可说对方圆千里之内的海岛地理了若指掌。可就是在这咫尺之地,竟然突兀的冒出一个孤岛。我心里虽觉蹊跷,却没有太在意。家族平日里琐事繁多,这等杂事我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后来耐不住他的恳求,兼且无人岛上大抵资源丰富,可谓是又一座天然宝库。便准他自行挑选家将整队前去一探究竟。他不但尽起家中精锐之士,更邀遍三山五岳的好友来此助阵。我知他平日里行事老成稳重,对他一向信任有加。他要胡闹,也由他去。大约整顿了两个月。他聚齐了五百人,便整编成一个小船队再次扬帆出海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了。”
“再没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莫非他真找到了海外仙山?”步凡尘心系此处,不由脱口问出。
“公子也对这等荒诞故事感兴趣么?”邢千里意外的看了步凡尘两眼:“他找没找到仙山我可不知道。我家豢有海鹞用以沟通出海船队。初始捷报频传,他们一行那次出海顺风顺水,只一周便到了那岛上,可从他们上岛以后,就无丝毫音讯再传回来了。如今已一月有余,却无一人回来报信。怕是困到了那座孤岛上。这次行动声势如此浩大,失踪之人的家人门徒一齐声讨本家,要讨回个公道。迫于无奈,也只有我亲自来走这一遭了。”
“如此说来,着实蹊跷,算算时日。我们也应距那岛不远了吧。”一行人行舟数日,还是首次听到此中秘辛。燕眉不禁略带愁容:“既然如此,邢兄为何不多带些人来?也好有个照应。”
“姑娘此言差矣。”步凡尘说道:“邢千军齐集万众而功败垂成,可见人贵精而不贵多。在座诸位各有绝技傍身,你我四人之间既能相互照应又可化整为零。先生此举可谓精妙。”
“不错。”邢千里点了点头:“以步少侠的剑术,燕姑娘的身法,任兄弟的气力,再添上我的见闻,可说天下再无不可去之处……”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任勇突然大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不禁瞠目结舌。只见水天交接之处袅袅浮起一幢云楼,造型极尽华美之能事,楼中时有人影闪现,看架势似乎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筵席以招待远方的来客。
“这便是…那座海外仙山么?”
“快闭上眼,这只是一个陷阱而已。”步凡尘的手搭到了剑柄之上:“如我所料无误的话,那该是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