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常苏忭越众而出,凛然道:“臣举荐治粟内史风大人之子,风公子不仅身份、年纪、资历等皆为上选,身为独子他肩负着风家未来的希望,想必他若得此机会定然万般珍惜。且风公子又是风丞相至亲子侄,将来学成归国接任丞相之位,也定然能得风丞相更多传承。”
将前往花神国视作“送死”的风万里闻言,当即目眦欲裂地瞪向苏奉常。
自从苏姨娘死后,苏家就处处与风家作对倒也罢了,如今竟然说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把风家独苗举荐到九死一生的位子上,让他如何不恨恼欲狂?
“圣上容禀,小侄前些时候不小心伤了双腿,至今还未能如常站立,只怕要辜负苏奉常的美意了。”见胞弟只顾气恼浑然忘了对应,风万全只得无奈地代他站出来,“微臣倒觉得,苏奉常嫡子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官拜少府,若是能向花神国女相学得几分治国之道,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正如风玉润是风家独子,苏奉常嫡长子苏慎也是苏家至今惟一的男丁,因此风丞相作出的回击甚为精准。
眼看着本有姻亲关系,却传言因苏姨娘之死而分崩离析的苏、风两家,竟然为争“准丞相”之选正面对上,其余官员倒渐渐消停下来。
机敏些的官员注意到两家竟然是在相互推诿自家子嗣成为“准相”的机会,这让冷静下来的他们一转念,便立时想清楚几分此间的厉害关系,便也不再盲目争抢,分列两旁形成旁观看热闹之势。
随即,苏奉常嫡亲胞弟,官拜典官的苏恒也站出来力荐风玉润。至于苏少府则表示自己不比风家公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愿将成为准相的机会机让与风兄。
至于风丞相一边,终于反应过来的风万里也开始口吐莲花,借风玉润双腿重伤的借口极力推举苏少府前往花神国,与兄长风万全一唱一喝配合默契,倒也未因人少而落了下风。
如此一来,风、苏两家原本暗潮涌动的矛盾,终于彻底暴露在玄帝与文武百官面前,而且愈见激化。
高坐九龙金椅上的龙璟溟,面容虽被冕旒掩去大半,但自微微勾起的嘴角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颇为不错,似乎对朝堂上这般热闹看得甚是兴味盎然。
直至眼看着风丞相与苏奉常两派人,从相对冷静理智的相互推委,变成唇枪舌剑的相互放冷箭,直至将要发展成当堂对骂殴斗时,龙璟溟方才出面打断这场闹剧。
“如今看来,风玉润与苏慎是众卿都较为肯定的人选。”龙璟溟面露为难之色,“朕也觉得两人年纪相仿、资历相当,除了苏少府有官职在身外,倒都是准丞相上加之选。”
能走进青龙殿面君的官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因此就算不如风丞相、苏奉常的城府,看两方为推委吵了这么久,也都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准丞相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再听玄帝如此讲自然纷纷附和,承认风、苏两家公子皆为最适合的人选。
龙璟溟忽然看向始终置身事外,好像已经跟花神国使臣一起退出青龙殿似的龙御沧,“朕甚是为难,不如便劳烦澈月王代朕做个定夺吧。”
百官的目光霎时转向虽看似不在朝野,却无人敢忽略轻视的澈月王。
“臣自诩不比风丞相与苏奉常两位大人那般大公无私,圣上既已许诺前往花神国学习的人,便是未来的准丞相,前途无量。那么臣以为,自然要举荐与自己更为亲近之人。”
被突然点到名字,龙御沧倒也不见半点慌乱紧张,面色淡然语调平缓,竟然将“以权谋私”都说得那般坦荡从容,让闻者丝毫不觉得把便宜给自家人占,有什么不对或遭旁人指责鄙夷的。
听过他一番话,就连之前还觉得准丞相的结局,大半要变成炮灰死在花神国的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复杂,平白错过了天大的好机会,让风、苏两家占去了大便宜呢?
这便是澈月王的魅力所在吧,好像只要是他说的话、做的事,便让人觉得都是对的,都是圣洁无暇的,都是最公正廉明大公无私的。
龙璟溟无比坦荡地道:“因此臣以为,岳丈大人的嫡亲侄子,臣妻娘家的堂哥风玉润,才是准丞相的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百官再次哗然。
“早就听闻澈月王把风四小姐宠得如珠如宝,如今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澈月王向来不问朝政,想来也没有想太多别的,只觉得有好事定然要紧着王妃的哥哥。”
“是啊,去趟花神国待上几年,回来就有机会官拜丞相,如此好事当然要紧着自家人,看来这回用不了几年,风家又要再出位丞相喽!”
“……”
听着身边众臣议论纷纷,风家两兄弟直气得头痛欲裂,尤其是早就因风玉润双膝被踢碎而暗恨上澈月王的风万里,看着龙御沧那一脸道貌岸然的大义凛然,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好,既然皇叔都如此说了,那么前往花神国学习治国之策的的人选,便定为治粟内史之子风玉润吧!”
心中其实早有主意的龙璟溟,只是想将风家的恨意尽数引向龙御沧罢了,毕竟此去花神国定然是凶多吉少,风玉润就算能够平安抵达,未来也只能成为牵制风家的棋子,随时可能被牺牲。
“另外,鉴于花神国使节队来时那般低调的隐匿身份,仍然遭到劫杀险些全军覆没,朕决意安排澈月王与苏典客,共同护送使节队归国,必须将他们安全送到边境处才可回京复命。当然,到时候朕定然会为两位爱卿大办接风宴以示嘉奖。”
龙璟溟最后的这番安排,终于让表情好似被冰封了般始终如一的龙御沧,微微变了脸色,但却没有提出任何疑义地与苏典客一同接了圣旨。
典客一职,本就负责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若不是玄帝此次钦指澈月王负责接待花神国使臣的话,这些事原本就该由苏恒来做的。
所以在花神国使节队来时发生被劫杀事件后,安排苏典客与澈月王一同送行,也算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待早朝终于散场已然午时过半,清早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竟然飘起雪来。
这是神龙国今冬的第一场雪,只是群臣走出青龙殿时都已是饥肠辘辘,纷纷急急出宫回府,根本无人有心情欣赏雪景。
龙御沧抬首淡淡看了眼漫天的飞雪,但脚下却也是一刻不停地赶往丞阳门方向。不过他倒不是急着回去填饱肚子,而是想尽早见到已然一别半日之久的宝贝娘子。
不想出丞阳门才上了马车,他便意外看到那张让他心心念念了半日的容颜。
“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着?”龙御沧冷清的面容上露出难耐的惊喜,不由分说地就先将坐马车里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人儿揽进怀里。
“我见佩青都已然回府,你却迟迟未归,便想过来看看。”风浣凌微微有些羞窘地推了他两下,却反而被抱得更紧了些,“今日上朝不是只为合谈之事吗?怎么拖到午时过了才下朝?”
其实风浣凌没有说出口的是见到佩青回来他却还留在宫里时,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越想越是坐立不安,很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她看得出龙璟溟已然对他起了防备之心,而身为帝王者对臣子的这份防备,最后往往都会给臣子带来灭顶之灾。
“怎么?娘子可是怕圣上想利用为夫与花神国联姻,所以吃醋了?”
龙御沧看出她掩不住的关切紧张,心头暖得足以融化世间任何冰雪,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满含笑意的调侃。
“是啊,佩青生得那般美,且又一身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德才傲骨,就算我同为女子看了都会心生仰慕,自然要担心我家夫君会被迷了去。”
见清冷孤高的澈月王,在自己面前却越来越没个正经,风浣凌非但不会失望气恼,且还愈发觉得安心。
肯让她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便代表她对他而言是最特别,或者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吧?
否则,他看尽天下皆是淡漠淡泊的目光,为何惟独落到她身上时,会变得专注灼热?
否则,在十里亭外生死攸关之际,他怎么会不顾自己性命一味地舍身护她?
否则,过去那么多漫长日夜里,岂会有那么多让她至今想来都还脸红如烧的画面,数不清的缠绵不休……
想到这里,风浣凌倏地正色道:“王爷,其实我总觉得圣上对你看似亲近,实则颇多忌惮。好像因为你娶了我,就惹得他连整个风家都防备起来,这次若不是我主动举荐风玉润前往花神国,让他注意到那些隐藏的矛盾,以为我与风家已然生出嫌隙仇怨,只怕他会出更多难题刁难我们。”
玄帝将接待花神国使臣一事交予澈月王府,这本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试探,如若风浣凌不是太过了解龙璟溟,懂得逆向思维地故意显露出自己要算计风玉润,只怕与花神国合谈的事不会这么快便可以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