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逐云大殿仍在烈烈焚烧着,穹顶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霎时震荡得烟尘四起,原本怔愕僵立的众人纷纷避让。待烟尘渐渐散尽,于冲天火光之中,高大壮观的归元神女像缓缓显露出来。
寂宸遥遥看了眼神女像,看着“她”深陷火海之中,竟不由得目中一痛。轻呼出口看似飘渺轻薄的一缕清幽气息,袅袅飞向火海,竟就这样将之熄灭。
“多谢月神殿下!”
身为代掌门的止殁当先打破过于凝重的沉默,随即众弟子方才如梦初醒地纷纷施礼拜谢神祗相助。
惟有止战依旧沉默,如座冰山般冷厉地伫立在止殇尸身前,昂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空中那对无视旁人,仍自两相依偎的那对身影。
而彼时的寂宸则好似没有听到四面发方传来的朝拜道谢,自神女像上抽回的目光又凝在了本尊归元身上,声音淡若雪上清月之辉般轻灵地道:“这世间早已有位堕神,多我一个又何妨?”
原本已然心灰意冷的归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让他再说一次,生怕当真是自己一时听错了,若让他再说一遍,就会听到最不想听到的残酷答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千年前,在刑台上即将受九世六道轮回时,归元心中反复回响的便是这样一句。
那时的寂宸只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尊贵月神,哪怕痴心如她倾尽所有,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时,他也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因为在神族眼中,众生皆如蝼蚁刍狗般“平等”,他们既没有七情六欲之心,既视众生皆没有区别,自然不会因她的生死而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变化。
就好像永远高悬中天的日月,看过千万载各界沧桑,从不会因任何悲喜而有分毫改变。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说……
心中震荡难抑的归元,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我没有听错吧,你,适才,说什么?”
寂宸清冷如月色般孤寒的绝美面容上,竟骤然绽开抹敛尽世间所有光华的浅笑,花瓣般的薄唇凑近归元耳畔道:“你若成魔,我便随你成魔,无论上天入地六界八荒,今后我都只管护你周全,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怔忡半晌,归元倏地哑然绽开笑靥如花,与此同时却是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染湿粉腮。
“其实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莫说我知道你不会无故杀害释天与止殇,即便当真是你血洗元灵山,又如何?我们都已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我早已清楚,这世上除了你旁的皆是不重要的。”
悠悠轻叹了一声,寂宸将归元抱得更紧,穿越亘古洪荒的明澈双眸中,则映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阳。
“元儿,我身为神祗‘不仁’已久,即便现在视万物众生亦是如刍狗一般,惟独对你,我已然无法放下。你我曾共闯六界,千年前眼看着你被罚受刑之时,我并非无动于衷,恰恰相反,那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何谓心如刀割之痛。”
归元不停地抹着眼泪,略略退出寂宸过紧的怀抱,想要看清他现在的神色表情,却徒劳地只让眼泪流得更凶。
那一颗颗滚烫的热泪,仿佛一直流进了她心里,烫得她整片心房都暖暖地发热。
原来,早在千年前他便已经对她动了心,亏她至今还在怨他薄情冷血。
原来,当初她被罚入六道轮回后,他并非因为愧疚才护他九世。
原来,他也曾为她心如刀割,如今意还愿为她不异入魔……
“寂宸……”
无论前世今生,归元都不止一次唤过他的名字,却没有一次这般千回百转温软动情。
这次她主动紧紧偎进他的怀里,埋首在他总是清冷,此刻却让她倍觉温暖的胸膛之中,喜极而泣,泣不成声。
一旁的白狐妖王忽然怪声怪气地道:“喂,我说玄冥大魔头,你在这里看人家小两口秀恩爱有瘾是不是?如今你的奸计已然败露,怎么还好意思待在这里丢人现眼?!”
被他这么一提,众人才想起妖魔大军还在旁虎视眈眈,元灵山众修士霎时如梦初醒纷纷亮出法器重新凝聚成抗敌大阵,与玄冥为首的众魔族形成两相对峙之势。
“妖王,你还当真是条忠狗啊!”玄冥不屑至极地冷哼了一声,“你是太久没回妖界,所以不知道如今的妖界早已与我魔界结成同盟了吧?你若还想稳坐妖王之位,我劝你还是不要与这些卑微的人族站在同一战线的好。”
白狐妖王刚离开北溟海就听说归元被关进元灵山缚仙牢的事,的确未及回妖界一趟便匆匆赶来,因此心中对玄冥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但面上却不肯退让分毫,“呸!你忘了本王是狐狸精么?难道还会被你这无脑的魔王骗了去不成?哼!就算那些小妖崽子当真敢趁本王不在时投靠了你,如今本王既已回来,过去本王未曾参与的任何所谓‘盟约’自然也就都作不得数!”
逐云峰上当下最显得事不关己的就属始终躲在角落里旁观的风霁了,也惟他最有闲心听他们斗嘴,心中还念叨着:“真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狐狸精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对于妖界的状况,他这个与妖王“平分江山”的精灵王自是最为清楚的,不过听白狐与玄冥如此叫嚣,他倒也觉得解气。
妖与魔不仅在世人眼中时常同气连枝甚至视为同物,实则千万载来也时常结成同盟,直至近几代的魔族力量被大为消弱,妖族才得以安生度日数千年。但堕神魔尊出世后,便已注定妖界再难平静,注定他们不得不像先祖们那般投入到无休无止的与神斗与天斗的轮回中。
“魔头,你如此设计陷害神女与我元灵山,当真用心险恶至极!”
止殁只是比较急功近利,对是非善恶还是分得清楚的,对师父、师兄也是颇有感情的,之前他把归元交给月神也是着实相信神祗“不仁”,如今他仔细听过适才他们的对话倒是有种顿悟感。
“师弟,难道你没听见妖女适才已经承认,是她杀了掌门师尊与大师兄么?”
还陷在先后失去师父与大师兄沉痛之中的止战却没能联想到此间周折,仍紧揪着师父、师兄的死不放,惹得止殁忍不住狠狠瞪了这一根筋一眼,而后向他身边的苍云猛使眼色。
“师父,大敌当前,关于掌门师尊与大师伯的死,咱们还是晚些再议吧。”
苍云心知当下绝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毕竟如何退敌才是重中之重,便拉着师父好言好语地劝说安抚着,总算将人又拉回到止殇尸身旁,商量着将其尸身先安置到妥善地方,以免稍后再动起手来伤及仙体。
“医仙!”就在这时,火狐仙架着苍海找到苍云,“快救救他,适才被止殇一击之下,就只剩下他还有口气。”
“苍海师弟?”
看到面无人色的师尊,苍云当即从火狐仙手上接过人来快速医治,随后而至的墨麒麟担心主人,焦急得四蹄乱踏着。
止战也围到近前,却是急着向火狐仙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他是被止殇师兄打伤的?这怎么可能?!”
火狐仙面对这个暴躁莽撞的老道着实有些无语,但想到他对此事误会太深,只好耐着性子将适才的情况跟他仔细说了一番,见他面上颇有怀疑之色,气得让他不信就等苍海醒过来再问。
而玄冥则根本没有理会止殁等人,始终一瞬不瞬地望着寂宸怀里的归元,面色冷沉骇人,将他脚下的穷奇及身后众魔族都吓得瑟瑟发抖。
“好,为了新加入我道的两位,本尊今日定要血洗元灵山!”
魔尊此言一出,冷香远率先吃喝叫好,随即妖魔大军的附和声连成一片,齐齐叫嚣着“血洗元灵山”,将朝阳初升的霞光漫天都渲染得血腥一片。
仍窝在寂宸怀里的归元微微侧首,喃喃不悦地报怨道:“这些家伙真是吵闹得很,不如我们先将他们料理了吧。”
寂宸宠溺地轻点着她的鼻尖道:“你高兴就好,我现下只想早些与你找个安安静静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
白狐妖王尖尖的耳朵动了动,斜眼看过来问:“月神,你想找没人的地方干吗?”
乐神怒道:“你这只臭狐狸未免管得太多了一些吧?人家小夫妻要干吗,关你什么事?你是想干吗?!”
“哼,什么夫妻?那都是龙御沧时的事了,现在他是寂宸,是九殿下的哥哥乐神,归元这一世的夫君已死!”白狐妖王赏了乐神一记大大的白眼,“你们这些神族果然最是不懂人情世故!”
归元不想理会他们斗嘴,适才相拥间寂宸已然输送大量灵气给她,被止战一掌打伤的那点问题早已解决,此刻的她只想执剑与这些居心险恶的魔族好好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