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万里不过四十出头,可自从被关进天牢便开始迅速苍老起来,尤其是在看过大哥辗转派人送进来的信后,更好像一夜之间便苍老了十几岁。
堂堂位列九卿的治粟内史,挽泓公主的嫡出子,他风万里自降世以来便从未如此潦倒过?!
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大哥说得对,若是再任这次的事继续闹大下去,整个风家只怕都会被连累得一朝覆灭前途尽毁,而到时候他那苦命的儿子身在花神国,只怕也九死一生。
风玉润是风家现在最后的独苗,他贪墨的罪名已然被认定,即便不死只怕后半生也难脱这牢笼束缚,倒不如索性担下所有罪名死个痛快,至少到时候大哥还能继续帮他照看玉润……
就在风万里借着一言狭小气窗遥遥望着室外夜色想着心事时,忽然一团分量极轻的东西被扔了进来,他当即警觉起身,回头看了眼远处正伏案而睡的狱卒,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气窗下。
这狱墙砌得极高,自外面看那气窗离地至少寻常两、三层楼那么高,而在内的风万里站在气窗下也要抬头才能看到那根根拦在窗口的铁栅栏。然而此时,却有颗人头倒着探下来,正隔着气窗与他对视着。
“在下乃是令公子玉润江湖上的朋友,听闻伯父曹难,原想先到相府找风丞相打探下情况,却意外在书房中看到一封书信。想来伯父应该还没看过,在下虽不知相爷为何要将此事瞒下来,但总觉得伯父一力揽下所有罪名怕是与此有关。”
在窗外露出大半张脸的人风万里有些印象,正是昔日风玉润曾带回过府里的一把刀,因此对他的话便本能地信了几分,当即回身仔细地找到他适才扔进来的那团纸。
一把刀已然办完风浣凌交待的事,当即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除去有澈月王派出的人暗中掩护外,一把刀为方便“探花”而练就的这身轻功也着实不弱,要不是被喂下了劳什子毒药他只要能离了那座鬼别院,就有信心能立即跑得踪影全无。待他回到别院时,澈月王已然亲自等在那里。
“哟,怎敢劳烦王爷亲自在此等候草民呢?当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一把刀讨好地笑着,“草民已经按您与王妃的吩咐把那封信交给风万里了,您看是不是可以赏解释给小的了?”
龙御沧的目光比月色还要清冷,面无表情地道:“王妃给你吃的并非真正的毒药,所以也根本不需要给你解药。”
闻言,一把刀张嘴便要骂娘,可看到对面月神般威不可侵的男人,终究还是把话生生咽了回去,讨好道:“我就说王妃不像那般狠毒的人,既然如此,那草民这便告退了,多谢王爷与王妃开恩!”
说话间他转身就要走,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人封住了穴道般动弹不得,立时面露惊恐地看向对面天下皆知的天才修真者,“王,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曾经意图染指风四小姐,对吧?”龙御沧不答反问,也没有等一把刀回应便又道,“放心,我龙御沧向来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你若能在我手下挨过十招不死的话,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一把刀狠狠咽了口唾沫,甚至都不敢追问“否则”的结果,冷汗如雨滑落,狡辩道:“王爷,当年的事着实是草民不对,可是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草民当时是被风玉澜骗了,根本不知道那是未来的澈月王妃,否则就算借草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邪念哪!”
龙御沧却根本不听他如此辩解,扬手间便解了对他的禁锢,同时徒手便隔空送出一计手刀。一把刀本能地拔刀相挡,这才发现自己已能活动自如,但对于那看似轻巧实则重如泰山压顶的攻击根本无力抵抗。
莫说是十招,仅仅是龙御沧的第一招,便已然让一把刀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
“王爷,草民自知不是王爷敌手,甘愿领死。”
心念电转间一把刀放弃地将手中从不离身的宝刀丢开,扑通跪在地上表现出等死的模样,低垂的视线却在偷偷留意着龙御沧的动向,手上暗握着袖中匕首,伺机做出拼死的最后一搏。
“既然你当真求死,本王就成全你。”
不料龙御沧却根本没有上前,仅仅抬手在五指间挥出片月白色光芒,跪在不远处地面上的一把刀便霎时灰飞烟灭,化作片片血红花瓣随风漫天乱舞着。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风万里已然逐字逐句地看过那封并不算长的一页信,脑中正轰隆隆地炸成一片空白。
那封信是出自花神国女相加黛之手,看开头称呼便知是写给风万里的,而信的内容则是以颇为沉重的语气告诉他这位父亲风玉润因在前往花神国的路上遭遇劫杀受伤,虽后来抵达花神国后他们几经努力救治,最终还是没能留住这年轻的生命,为此迦黛特意亲自书信一封向风万里表示歉意云云。
最初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头脑不清的风万里,眼看落款日期竟是去年,有些想不明白大哥为何要压下这封信如此久。
但待他自丧子之痛中略略回过神些,立时明白大哥只怕早对他有所算计,所以一直压着风玉润已死的消息没有告诉他更没有公开,让所有人以为那可怜的孩子还在花神国跟着女相身边学本事!
亏他稍早前还觉得大哥虽为自保让他独自承担下一切有些自私,但至少也是无奈之举,而玉润也着实更需要这位丞相大伯支撑。
如今再看,他那向来薄情寡义只顾自己的大哥,根本就是要让他代其受死,且还卑鄙极致地利用他早已经暴毙的独子来要挟他不得不就犯……
但看过这封信后,风万里恨不得亲手杀死他那个同胞兄长!
为此风万里一夜白头,翌日被他吵得发烦的狱卒过来看到牢中一夜之间就变身老太龙钟的他,也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以为见了鬼。
而一脸死寂的风万里却只说了一句话:“我要翻供,所有罪行实乃我大哥风万全所做。”
身在牢中的风万里短短几天内,先是一力承担下所有罪名,不久又自行翻供,以大义灭亲姿态将矛头直指向他的嫡亲兄长风万全,立时再度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玄帝见过风万里亲笔书写并签字画押的新供词后,立时削去风万全丞相之职打入天牢待审,随即便着御史大夫南宫敬泰与太尉莫语迟共同带兵抄查了丞相府。
风家自老夫人挽泓公主以下,所有人都被请出府宅外,不久前还荣华盛极的风氏,仿佛不过朝夕之间便自云端坠落,且还是径直落进泥里任人践踏。
南宫敬泰与莫语迟在丞相府内,不仅抄查出奇珍异宝无数与官员买卖暗帐数本,莫太尉竟然还在风丞相书房的暗格中,搜缴出数封花神国女相迦黛写给风万全的书信,其内容虽颇为隐晦,却反明透露出风丞相有意叛国的讯息。
兹事体大,于是莫太尉丝毫不敢耽搁,留下南宫大人继续处理抄查后事,便急匆匆地先行回返皇宫禀明玄帝。
不到三年前才出了个私通火凤国的颜大将军,如今竟然连百官之首的风丞相,都有意联合花神小国而背叛青龙国,玄帝自然难免要为此大动肝火,当即便先将对丞相府的抄查变为抄家,同时将所有风氏族人尽数下了大狱,哪怕是身份尊贵特殊且年事已高的挽泓公主都没能幸免。
直至被定了抄家灭族秋后问斩的罪,风万全还想不通本已担下所有罪名的胞弟为何会突然翻了供,而明明与花神国无甚聪敏的自己,又怎么会被栽赃上叛国大罪?还有那些所谓铁证如山的书信,又是如何无端端出现在他书房暗格之中的?
就算近年来经历连番变故后,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风家已然树敌太多,会被人给算计了并不奇怪,更何况去抄查相府并发现书信的人还是莫太尉。可是那些书信已然被确定是花神国女相亲手所写,莫家又怎么可能会联合了迦黛害他风氏全族?
天牢里坐等死期的风万全,想破头也想不到的真正“幕后黑手”,彼时正欢欢喜喜地从南城不醉楼总店,把终于不再顾忌风丞相的织瑶接回澈月王府。
明明是为欢迎织瑶入府准备的家宴,可席上最开心的人却是风浣凌,最后入夜散了宴席时喝得最多的还是她。
无论前世还是重生后,无论颜无双还是风浣凌,这般抛下所有顾忌喝到酩酊大醉,都是第一次。
“王妃,您醉了,奴婢先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知是苏悦还是织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抱着只小酒壶的风浣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目光迷离地看向始终坐在身边的白衣美男,痴痴笑道:“我要你,你背我回去!我好热啊,你看起来冷冷的,正好……”
至于正好什么,风浣凌却又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眼前突然一阵天昏地暗,接着就落到个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