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浣凌与龙御沧抵达北城不醉楼时,午间的饭点儿已快过去,但一、二层大厅里依然座无虚席,门口还有不少等位排除的人。当然,他们自是不会到大门口去招摇,甚至这几日能被请到三层以上的贵客,送贺礼等面上的事虽在前面大门,但贵客本人却都是自直通三层的侧门进去的。
而陪着龙御沧一起的风浣凌,也正是准备自这侧门先上楼,不想却恰巧刚刚被自南城赶来帮忙的大掌柜玄曲,亲自引过来的贵客偶遇。
“想不到竟然连国丈大人都前来捧场,有失远迎,还望莫大人莫要怪罪。”
身为已然公知的幕后老板,见到玄曲将卫尉莫傲群迎了过来,当即便顿下脚步相迎。
“王妃客气,既然得知这不醉楼是王妃的产业,下官自然理由前来捧个场的。原本家父也想过来,只是近日他老人家身子有些不适,连早朝都向圣上请了假,着实有心无力,没办法亲自给王妃道喜。”
莫太尉据说因犯了老毛病在家休养,连早朝都请了假是真,但即便没有生病也不大可能会到这新开业的不醉楼来给澈月王妃捧场,莫傲群如此说不过是客套罢了。
不过莫傲群会来,自然也是得了莫太尉的安排,尤其风浣凌与风万全断绝关系一事,虽然两方都没有声张,但少数该知道的人还是都收到了消息,莫家与澈月王府相交的意愿也就更加明显了几分。
两方正在门口寒暄,相让着要进门上楼去的功夫,突然几个人冲到他们面前,但侍卫们刚刚拔剑,那些人已然扑通通跪了一地。
仔细看去,这几个浑身肮脏满面风尘,连年纪都有些看不真切的人里面,为首的竟然依稀还穿着件品阶极地的官袍,而跪拜中最先开口的也正是此人。
“微臣黥州平城永安县县令钟正,携治下草民,冒死拜见几位大人!”
身为区区一个边疆小城的七品县令,这钟正自是认不得面前几位气度非凡的人物究竟是何身份,但这是神龙国京都,就算面前的只是如他一般等级的县令,官职也要生生高出他一级来,更何况他还是有求于人,所以由不得他不恭恭敬敬地施大礼跪拜。
当然,若是他知道面前的一位是九卿大员而且还是国丈的莫卫尉,另两位更是当朝皇叔澈月王与王妃,只怕会当场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一个小小的永安县县令,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看出这人应该还不清楚他们身份,莫傲群虽是武官却也知道位于北疆的黥州是去年受雪灾最重之地,所以并没有立即将这些人赶走,反倒是耐着性子控问起来。
“回禀大人,若非是逼不得已,微臣万死亦不敢越级上京。实是治下百姓早就听闻圣上仁德,各位京中的权贵大人们更是在澈月王殿下与丞相大人带领下纷纷慷慨解囊赈灾,可是他们却久久等不到救济。过去至少还有些上面分下来的粗粮果腹,可是近几个月却是连半粒烂谷都见不到了。微臣无能,又不忍看着治下百姓纷纷饿死,只好带上百姓选出来作证的几个人,万里迢迢上京来告御状。”
钟正虽没有言明,但显然是掌管他的官员们不作为,他才会被逼无奈地亲自带人上京。哪怕明知道“告御状”的机会微乎其微,可是对他们而言这似乎又是惟一的希望。
也没等面前他连模样都没敢细看的大人再问,钟正便主动交待道:“微臣并不知道几位大人究竟是何身份,只是听人说这里有座大酒楼开业大宴开日,免费招待所有客人。微臣与这几位治下之民,都已然许久未吃过顿饱饭,原只是想过来讨些吃食。没想到又听人说,这酒楼背后老板身份显赫至极,所以许多达官贵人也都纷纷来贺,昨日连九卿中的大臣甚至丞相大人都到了,不过走得都是贵人之门。微臣斗胆,便想过来碰碰运气,还望几位大人可怜灾民性命,成全微臣追问赈灾供给下落之心。”
若不是当真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钟正绝计不会冒冒然拦下位权贵便把所有苦衷尽数倾诉,他也知道若是倒霉,很可能被他拦下来的便是与贪墨赈灾供给有关的人,只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一来是听问他话的人言语并不若他过去见过的高官般颐指气使,二来他们九死一生地来到京都已然不少日子,却始终处在被人轻视鄙夷之地,哪怕到京兆尹处都被恶意驱逐,更别说其他高门大院的官家府邸了,根本都是连大门都进不去,何谈求见大人本尊?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大胆贪墨了圣上拨划的赈灾供给?”
这回在钟正头顶的声音听来分外清冷,却自成一股让人敬畏的卓绝气度,而说话的人自然便是龙御沧。
自这少有的清贵威压下,钟正愈加是连头都不敢抬,只更显郑重崇敬地应答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至少我永安县百姓,都未能得到赈济,如今只怕已然生生被饿死了大半。而其他邻近县,据闻也都是如此情况的。”
就算心中笃定,但毕竟自己没有确凿证据,钟正便答得比较慎重,这也让龙御沧等觉得此人倒并非如其适才的行径般卤莽冒失。
风浣凌与龙御沧交换个眼神后才问道:“即便以你们的身份难以见到圣驾,亦当先到京兆尹处申诉才是。”
突然听到有女子声音,之前急忙间并未注意到还有女子在场的钟正,怔愕半晌才应道:“微臣刚到京都时便带人去了京兆府,可看门的衙役根本连衙门口都没让咱们进,便给乱棍赶了出来,还说若再敢去‘闹事’便打断微臣的腿。”
毕竟这是不醉楼外,并非什么朝堂重地,所以莫傲群对于澈月王妃插言也未觉得有什么,更何况她问的也是他想问还不及问的话。而听到钟正的答案后,他们心中自然都已各自另有计较。
“若当真有人胆敢贪墨赈灾款,便是天大的事情了,也难怪京兆府不敢接管此事,毕竟一直主管赈灾款拨发动作的,可是堂堂治粟内史风大人。”说到这里,莫傲群不禁又看了眼风浣凌,见她面色丝毫未变方才继续,“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可不敢妄自决断,还请王爷作主。”
一听王爷二字,始终将头死死抵着地面的钟正,终于惊得一时忘记惧怕,抬头看向面前的几位大人。
他面前除了侍卫随从,其实只有两男一女是明显的主子,居中而立的男子一身极简白袍气质清冷高洁如传说中的神仙。就算钟正从未见过澈月王本尊,但天下皆知的传闻却也听过不少,现加上自玄帝继位后,如今还身在京中能被尊为“王爷”的也就只有当朝皇叔!
在巨大的震惊、失措、慌乱过后,钟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惊喜,重又不住地狠狠往地上磕着头道:“求王爷为受灾的无辜百姓们作主!”
钟正这样一叠声乞求,跟在他身后始终瑟瑟沉默的平民,也开始纷纷磕头请求。
别的京都权贵他们或许陌生,但当初雪灾后,澈月王倾尽所有给灾民捐了银子的事,却是受灾地区民众无人不知的。再加上这位皇叔又曾在元灵山修行,是天下皆知的“半仙”,这些百姓对他便更是奉若神明般敬待。
哪里想到,胡乱做最后一搏想法拦下来的救星,竟然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当即便将溺水的人们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什么都顾不得地只想紧紧抓住不放。
即便这般场面,龙御沧淡然面色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兹事体大,本王纵然有心想管,但这赈灾款项之事既然与风氏有关,本王终究还是要避嫌为好。因此,怕是只能劳烦莫大人为这些可怜的灾民作主了,想来依莫太尉的刚直,定然也不会放过为朝廷捉出如此大胆蛀虫的机会。”
莫傲群纵然不比其父老谋深算,但经龙御沧略一提点也立时明白此间关系,当即大义凛然地道:“好,下官定来不负王爷重望,定会将此事尽快禀明家父定夺!”
风浣凌面上好似并不在意他们要如何处理灾民反应的问题,反倒以女子特有的细心善良姿态,问起要如何安置这些万里迢迢入京上访的灾民代表。
“他们看来无论是在路上,还是进得龙城后,皆受了不少苦。而日后难免还要做为证人出面证实黥州那边是何情况,若继续放任他们在城中不理的话,只怕赈灾供给未能落实下去的事情,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危险麻烦。”
虽然这话说得隐晦,但且不说莫傲群这般久经官场的人,哪怕是跪在地上的钟正等人也听得明白,若是赈灾款被贪墨一事经查属实,他们这些人无疑会成为某方势力恨之入骨的眼中钉肉上刺。继续留在外面无人看护的话,即便没有因为身无分文被饿死,也早晚会惹来杀身之祸!
最后还是莫傲群表态会将钟正等人好生安置,断不会给人机会杀他们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