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眼看着魏女官被堵上嘴牢牢绑在刑架上,莫太后才敢确定玄帝竟然当真要在千寿殿里,让风德妃亲手杖毙她自己的宫人。
虽说太过血腥残忍,便经此一事至少龙璟溟对风浣冰必然存了芥蒂,也算是达到了他们最初目的。而那意外枉死的风长游,也算报得血仇,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闭眼了吧。
莫太后面露不忍地道:“圣上,哀家看不得这些,便暂且告退了。”
“难道母后觉得朕的决定,有失公允么?”见莫太后摇头,龙璟溟才继续道,“那母后为何要退避?既是魏女官害死了丞相幼子,还差点害死丞相夫人,母后难道不想亲眼看这恶人得到恶报么?难不成,母后觉得她是冤枉的,所以才不敢看?”
刚刚站起身的莫太后,被龙璟溟话中似是而非的暗示吓得重又落座,惊疑不定地揣测着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还是仅仅在诈她?
龙璟溟却再没有看身边的莫太后,冷冷向殿中人道:“风德妃,你可以开始行刑了,莫要让朕与太后失望才好。”
缓缓站起身,风浣冰冰凉着手脚麻木的慢慢前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冰冻了般,每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凝滞。
可是,她终究还是接过了内监递来的刑杖,望向魏女官绝望悲凄的面容,双眼却骤然间变得空洞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下第一杖的,可是明明受刑者的嘴已然被堵得死紧,她却好像听到了魏女官的痛呼声,听到叠声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受你指使的”在耳畔不停回响。
纵是前世见惯了血腥杀戮的场面,风浣凌也不忍地别过头去,龙御沧顺势便将她揽进怀里,伸开双臂将给她隔绝出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风万全自问手上也曾染过血腥,当年颜氏一族被抄斩还是他监斩的,但却从未曾在这般肃穆的大殿上亲眼见过任何人被当廷杖毙,更何况那身形单薄的行刑者还是自己的女儿,更是让他心头有些五味杂陈。
在场的人心中都很清楚,玄帝如此安排,分明是在杀鸡儆猴,让他们认清楚何谓君,何谓臣!
随着风浣冰机械地一杖又一杖落下,纵然力道并不太大,但仅仅是那刑杖本身的重力与杖身钩刺设计,便足以让娇弱的受刑女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到最后,魏女官渐渐从进气多出气少,变成彻底没了任何气息,犹如一块没了痛感的死肉般任凭捶打着。
沉闷的嘭、嘭声,响彻异常安静的千寿殿,久久回荡。
风浣冰不知自己是何时停下杖责,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德昭宫的,她甚至也曾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自己会因此疯掉,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走出魏女官的阴影,再也走不出德昭宫森冷厚重的宫门。
在那段时间里,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她看到的都是魏女官死前的血腥惨状,满眼皆是片血肉模糊。
哪怕到得春暖花开之时,她却仍彻骨冰寒,仿佛将自己永远遗失在了正月十五的寒冬里。
自正月十五那天起,千寿殿上惊呆众人的杖毙魏女官一事不久,风德妃疯了的消息便已然不胫而走,几乎一夜之间便传遍龙城内外。
可是风家人却没人再顾得上他们的二小姐风浣冰,空然夭折的风长游,已然让整个丞相府陷入沉痛哀凄。得以保命的大夫人莫雅琴,则因寒气浸体而重病卧床,为风家凭添几许愁云惨雾。
“相爷,长游都已然下葬了,您就好好吃顿饭吧。”
痛失爱子的织瑶整日以泪洗面,虽然端着膳食来劝枯守在灵堂里的风丞相,自己却更加消瘦憔悴,一双美眸红肿得犹如桃子般。
“我风家也不知怎么了,这两年里竟然接连遭逢不幸,难道是天要亡我?”
风万全连看那些膳食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怀中抱着幼子的灵牌,短短几日间却仿佛苍老了几十年般,连向来精明的双目都变得有些混沌。
“相爷并要再多想,长游许是因我这生母太过卑贱,所以无福以相爷独子的身份长大吧。”织瑶看到幼子的灵牌眼底又是一热,赶忙别开视线才能继续说话,“其实大夫人带长游入宫面见太后也本是好心,她又哪里能预料到会被人推到冰湖里呢?平日里长游都是由我或奶妈带着,大夫人本就抱得极少,借入宫的机会想要多抱抱本也无可厚非。”
始终在为幼子早夭耿耿于怀的风万全闻言,心头忽然一跳,终于也回想起之前莫氏待幼子并不如何亲切,怎地突然就想到要抱给莫太后看呢?
自从风清婉丢了贵妃之位,风浣冰却借此时机被晋为德妃后,莫氏就没少在他耳边念叨着要帮帮失宠的大女儿才行。只是他自诩颇为了解玄帝,依圣上的脾气只要心生芥蒂,便永远不会再有机会改变看法,所以他已然决定要放弃长女这枚棋子了。
对他来说嫡女、庶女皆是亲生女儿,但在莫氏眼里却只有自己生的才是亲女儿,所以她这次带幼子入宫必然是为了帮嫡长女复宠!
“二小姐妾身还是相处过的,她哪里会是狠心加害亲弟弟的人呢?上次长游满月宴时,二小姐露出的疼惜可半点不假,至少妾身断不信她会害死长游。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地还未能满一岁,活生生地进的宫,再回来时便已然……”
织瑶终于抑不住地偎进风万全怀中痛哭失声,不停念叨着“长游”,真真是为幼子的早夭而痛彻心肺。
“是啊,算起来浣冰与长游同为庶出,且不说平日里是如何疼爱这幼弟,单就你们之间的情分,她也不会如此狠心的。”风万全混沌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苍老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年轻貌美的小姨娘拍顺着背脊,“向来都是嫡庶有别,真正有如此恶毒狠心的,又岂会是浣冰?分明只会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妇!”
闻言,织瑶倒是露出惊愕不解的表情来,瞪大水汪汪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风万全问:“相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相爷是怀疑大夫人……这怎么可能呢?毕竟她也掉到了冰湖里,虽说及时被太后的人救了上来得以保命,但却也回来就重病在床了,她怎么可能为了害我们的长游,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莫太后是莫雅琴的嫡姐,自然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而莫氏这次坠湖并非仅仅为了害死风长游,另一重目的分明是要让风浣冰被玄帝厌恶,这样风清婉便有机会踩着庶妹重新往上爬。
这般手段对于莫氏而言早已驾轻就熟,所谓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便是如此。
风万全怜惜地看了眼目光纯澈剔透的织瑶,柔声道:“你这般心思单纯的小女子,又哪里知道惯常争权夺利之人,对他人甚或自己能够狠毒到何种程度呢?”
此时的风丞相显然已经忘记,在最初的最初,他也曾觉得刚刚娶进门的妻子是这世间最单纯美好的人儿,每日心心念念想的便是与她长相厮守。可是,是从何时开始,那个单纯明媚的小女子开始变得心机深沉,开始学会算计甚至谋害他人?
是从他宠幸了第一个通房丫鬟起,还是他纳了第一个妾室姨娘时起的?
他只看到她变得精于算计阴狠毒辣,却从不曾想过是谁让她变得渐渐面目全非,费尽所有心思精力,只求守住自己的夫君与孩子们。
风万全简单用过晚膳离开灵堂后,便径直去往雅馨院看望莫氏,挥退了所有下人。
“相,相爷,你来了。”
刚刚转醒的莫雅琴被默默坐在榻边的身影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自己夫君后,又抑不住略有些小心翼翼的欣喜。
“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浣冰疯了,想来日后都不可能再与清婉争宠了。”风万全看着自己的正妻,可是目光似乎又透过她落向了虚无的某处,“之前你被苏姨娘的魂魄险些吓破胆,那么长游呢?这些日子以来,长游的冤魂可有来找过你?还是说,也要等到七期时,我那苦命的孩儿才有机会回来向你讨命?”
本就浑身无力的莫雅琴听到这里,犹如被人兜头浇了盆带着冰茬的冷水,整个人血色尽失,连双唇都变得青白,“相爷,你在说什么?妾身怎么都,都听不懂呢?”
闻言,风万全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聚集,无比凶狠暴唳地瞪视向面无血色的莫氏。
“听不懂?你这般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岂会听不懂?事到如今,浣冰已然代你承了罪过,亲手将个好好的人儿活生生给打死,圣上已然开金口定了案,你还有什么好怕,有什么可不肯承认的?”
风万全几乎是咬着牙自齿缝中生生挤出每个字的,双手都落到了莫雅琴的纤细脖颈上,随着语气的加重不断收紧着力道。
“你难道还敢说,长游的死与你无关?不是你故意要害死他的么?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要带着他一起跳湖,存心让他就算不被溺毙也会活生生被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