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蜀南竹海的三元有个苦竹寺,听说还年代久远,也经常乘车从三元过,但只是经过而已,并未去过。
县作协在三元搞活动,因此,我有幸去苦竹寺了。
时节是好时节,刚好5月,又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穿上单衣觉得凉悠悠的。山虽高虽陡,但车差不多能开到山顶。大家都是性情中人,兴致也高,干脆叫车停下,走一段山路。
我们沿着山壁而上。峭壁上山石突出,奇形怪状,就悬在人的头顶,似乎要落下来,其实又是多余的担心。岩上的树根树藤紧紧地抓住石壁,竭力往上攀,那小树就从那石缝里伸出来。山上和路边都是树和草,草丛间竟然还有野生的杜鹃,看上去明显比盆栽的精神。极目远望,是连绵的群山,像一头头卧牛,在如带的雾中或隐或现。山下,梯田层层叠叠,交错纵横,呈扇状一层层铺开,田里的水稻一派葱绿;天泉湖镶嵌其间,像天池般明净;农家的房屋,掩映在竹林里,树丛间。简直就是一首清新的田园诗,朦胧而富有禅味,似乎是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苦竹寺原名为龙泉寺,始建于公元13世纪末的元朝成宗皇帝铁穆耳大德年间,已有700多年历史。当时民间常旱,时任长宁知军为保佑百姓风调雨顺,由官府出资在紫竹山上修建了规模较大的庙宇,属佛教禅宗派临济正宗曹洞宗支。因庙宇山门进去不远处有一山坪巨石,石中有泉,不竭不溢、旱涝不变,名曰龙泉,故名龙泉寺。特别是乾隆年间四次大规模扩建,使苦竹寺的建筑规模达到了顶峰。寺上,时为宜宾很有名气的学府。学子莘莘,人才辈出,仅从明朝永乐帝到弘治帝的100年间,就读于龙泉寺学堂的学子中,先后有8人考中进士。其中,长宁学子周洪谟、李永通分别名列榜眼。不幸的是清朝末的一场大火庙宇几乎全毁,龙泉井也在这场大火中烧枯毁灭。火后,众僧苦募重修庙宇。鉴于僧众修复之苦,更念其火烧之惨矣,加之周围苦竹较多,更名为“苦竹寺”。
现在的苦竹寺并不大,只有一前一后两座简陋的前殿后殿,外观上没有寺院庙宇的那种威严、气派与豪华。到是旧山门前那几尊或残或缺的石狮,寺里的几块字迹模糊的石碑,那座几百斤重的大钟,让人怀想起这座寺庙昔日的辉煌。
寺院里很静,人们说话都尽量小声。有五六个五十来往的女香客在拜菩萨,她们满脸的虔诚。住持是女的,很年轻,只有二三十岁吧,佛学院毕业的,法号叫释圣洪,她正在忙着为求佛者点灯。一会儿就燃起了十几盏,每盏灯的下面压着祈愿者的名字。我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可以点发财灯、升迁灯、长寿灯、求子灯、健康灯等。问我要点吗。我心想:发财吗?看来这辈子是发不了;健康长寿吗?一半在天,一半在人,说穿了,还是在一个缘字,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命由天造,福乃自求,我到愿祈佛给我以思想和智慧。佛家度人,重在让人自度。
在院的一角,有一大丛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叶有巴掌大,花色白中带浅蓝,一小朵一小朵的抱成球形,妩媚而清丽,楚楚动人,让人怜爱。我不知道是什么花,问,答曰:绣球花!
绣球花?我有些吃惊,绣球花居然栽到这里来了!
我在寺院周围走了一转,终于在寺的附近发现了一片苦竹林,但不多。不过这里很静,除了我“独坐幽篁里”,没其他人。太阳已出来,光很柔和,如水波般在林间轻轻地滑动,几只不知名的鸟留下一组颤音,飞走了,庙里不时传来悠悠的钟磬声,显得“鸟鸣山更幽”。
由苦竹寺的“苦”,我忽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周作人。他似乎对“苦”有一种特别的嗜好,他的书斋命名都有一个“苦”字,苦雨斋、苦住庵、苦茶斋、苦竹斋、药堂等,他自称是老和尚转世,在五十大寿诗中自谓“半是儒家半释家”,这就注定他要面对人生的“苦海”。实际上终其一生,周作人的人格都呈现出一种分裂和扭曲之态,思想上的矛盾,行动上的摇摆,精神追求的错乱,都使他的心灵陷入一种不能自解的痛苦之中。当然,周作人只是一个极端,在那样的一个特殊的政治背景下,他没能真正的超然度外,却陷入佛家所称的无边的“苦海”中而找不到回头之岸。
周作人已成为历史,他留给我们的是那些平和冲淡的闲适之文,但那表面闲适却不能掩饰他人生的苦涩与沉重。时过境迁,我们的身上,有多少周作人的影子呢?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庙不在大,只要有佛。临走,我在大殿上,对着佛,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当年,苏东坡到金山寺和佛印一起坐禅。坐了一个时辰,苏东坡感到通体舒畅,便问佛印:“你看我像什么?”佛印说:“像一尊佛。”佛印反问:“你看我像什么呢?”苏东坡说:“像一堆粪!”苏东坡很是得意,以为赢了佛印,回到家,说与苏小妹听。苏小妹听后,不以为然地说:“禅师心里有佛,所以才看你如佛。你心里有粪,所以才视禅师如粪。”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佛说:来是偶然,走是必然,所以你必须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我唯愿自己,从凡尘中来,带一颗佛心而去。在纷纷扰扰的红尘中,耳畔常响起苦竹寺的钟磬声!
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