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佛来山,是在初春,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雨是好雨,如古人所说,酥润,精贵,知时节,懂人心。雨洗晴空,天朗地润,空气清新。这样的早晨,惯于懒睡的神经,也早早醒来。一呼一吸间,肺叶也似乎格外舒张,开放,像花朵一样。
传说佛来山是峨眉的姊妹山,与峨眉山竟长,玉帝怕长过峨眉山,派天神把它背到了蜀南竹海,所以此山原来叫飞来山。据考证:魏晋时期就在山上建有庙宇了,唐代建在山顶的西明禅寺就已有相当规模,可惜后来被毁。清人沈毓新还留有一联:四大皆空安得此身舍去,一灯不灭自然有佛飞来。佛来山盛产梨,我们叫它佛梨,又大又甜,又脆又化渣。
从县城乘车到佛来山下,约20分钟。一条乡村公路蜿蜒而上,公路两旁,稀稀散散的农舍,青瓦,白墙,看到袅袅的炊烟,粉嘟嘟的桃花,金灿灿的菜花。然后是,山坡上,田埂边,屋舍旁,一树一树的梨花,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如云似雪,飘逸脱俗。时不时会有一枝、两枝,带雨含露的,掠过车窗,拂面而来,而去,像羞涩的乡村姑娘的招呼和问候。
现在正是梨花节期间,一路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红红绿绿,来来往往,或歌于途,或休于树。越往山上走,梨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梨花也越来越繁盛。山间、沟畔、地头,大片的梨树林,静静地伫立着,一团团,一簇簇,层层叠叠,白如雪、洁如玉。间有那粉红的杏花、桃花,含苞怒放,争奇斗艳。漫山遍野,花潮涌动。置身其中,花香袭人,令人心旷神怡。枝头和小枝杈的缝隙间,簇拥着许多白色的花骨朵,湿溽的气息在嗅觉中穿行,清新的香气在林间横竖流淌,伸出手,她们似乎游丝般的飘浮在掌间。洁白的花瓣撑破绿色的外衣,露出洁净的身子,悄悄地探出头,向外面的世界张望。这些白色的花朵,在绚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偶尔风过,片片梨花如雪飞舞,如蝶蹁跹,摇曳着,飘荡着,让整座山陡然间生动起来。感觉里,仿佛一场梨花雨,飘舞得无数意念在飞。
看着满目梨花,不禁想起许多有关的诗句来。“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是雷渊的。“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争年华”,是陆游的。“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是丘为的。而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虽是咏雪的,与梨花无直接关联。但一看到梨花,就想到它,读书时诵到这句,立时被扣住心弦。那岑参笔下的边地风雪奇观,也成了心之所往。
我们且停且走,远望近观,或嗅或抚,满山间流淌着梨花的莹润和柔情,令人心旌摇荡。新雨初晴的梨花,像极了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那样地“不胜凉风的娇羞”。不是水莲花,却也一样让人无法拒绝,无法逃避,一样让人痴迷,沉溺,无酒亦醉,不饮自醉。然后是幸福地迷失,让人清清醒醒,又迷迷沌沌。
在半山腰,我们还看到许多百年梨树,树腰很粗,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抬头望去,像把大伞,团团如盖,那一树树的花朵,若处子,似天仙,缀于其间。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才真切地感受到梨花之美。晴日里看,那一树树的梨花,恍如披着白纱的少女,艳丽动人,玉一样的白,纯净,纯粹,有一种出世的风仪,一分天然的风流,纤尘不染。雨幕中看,那一树树的梨花,又似寒夜里烛光中静思的少女,柔情万种,楚楚动人,欲说还休,让人不禁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引出心湖里那一怀既怜且爱的痴情。而月色下看,又是另外一番景致,雪中思花给人以春日的温暖,月下梨花则有静夜的安宁。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朦胧绰约,流不尽的温柔。
我总觉得,梨花是喜静的。打个比方,桃花像是喜欢凑热闹的叽叽喳喳的乡下小妮,总带些野气,梨花则像绝尘的玉女,美得飘逸,清洁,淡雅,素朴,让人心尖儿痒痒地酥,软软地疼。梨花的色泽,是那种素净的白,莹润的白,从骨子里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和神韵。梨花是不喜欢吵闹的,她们更喜欢安静地生长,喜欢沉默,她们沉静无语地开着自己的花,默默无声地结自己的果。
累了饿了,随便在哪个农家小院,就在簇拥的梨树下,几位朋友,围聚在八仙桌旁,来一盘亮晶晶的腊肉,两碗白花花的石磨的豆花,再加一盘绵杂而细嫩的白斩的土鸡,在田壁间现撬的侧耳根(鱼腥草),当然,还迫不及待地要来一壶当地的白酒——梨花酒。关于这酒,我还记得路上一家叫“开佛白酒”的店门前的一副对联:“佛家原本弃此物,无奈圣山出佳酿”,真是一副好联。于是,沐着和煦的春风,温暖的阳光,就着淡淡的花香,喝他个小醉。恍惚中,自己也变成了梨花,在春风中翩翩地舞着。然后,然后醺醺然扶着夕阳而归。
看花归来,多了几分空灵,几分飘逸,几分纯粹!
200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