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睡梦中,我被起床的手机开机铃唤醒。
一间小屋里,一个小伙子,身强力壮,满身鼓起的肌肉。不知何故,与隔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吵了起来。我和另一个人正在劝,那小个男人满脸怒色,冲了进来,他的手里,握着柄长长的尖刀,锋利,带着寒光。他不由分说,叫骂着冲向那小伙子。我们和那小伙子之间,横隔着一张方桌,他想往我们这边躲,但躲避不及,捂着肚子惨叫着,倒在地上,那刀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血从小伙子的手缝间冒了出来,刀上、地上都是血。那瘦小男人,飞身跑了出去。我惊魂未定,掏手机报警,一摸,身上没揣手机……
习惯地,翻身一看,四个未接电话:一个陌生号码,卡号地兰州,一个是女儿的,连打了三次。妻子的也是。大清早的,一定有什么事。忙拨打过去,关机。又打那个陌生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电话那头说,梁新雨的电话没电了。昨晚九点左右,她突然生病,连夜从学校送往了兰州大学附属二院,检查和诊断结果是急性胆囊炎和胆结石。现在,她们还在急诊室。问女儿,电话那头,她应了几句,有气无力。
到了谋食的学校,正为上课准备,电话来了。是辅导老师打来的。她说梁新雨已办了住院手续,医生说病情较严重,要做胆囊切除术,家长最好赶过去一趟,具体的事才好处理。到兰州,有1500多公里,先要乘四五个小时的车到成都,从成都乘火车,最快也要十七八个小时。我说了我的想法,是不是先保守治疗,还有两个多月就放暑假了,假期回来再做手术。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来了。是市晚报编辑海龙老师打来的,我的一篇“大作”在今天的省报发表,特地向我祝贺。前一周,也是他在第一时间祝贺我获得了市里一个征文奖。这些年,他对我这个民间写作者或曰基层写作者,给予了不少真诚的关心和帮助。
正在忐忑中上第三节课,设置成震动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老师打来的。她的语气很急,医生说还有两个多月才放暑假,保守治疗不能保证出院后不发,建议做切除术。你最好还是赶过来吧。
中午12点,正在学校的食堂用餐。又来电话,电话那头说,叔叔,梁新雨的病情严重,即使不做手术,亲属不签字的话,有些药医生也不敢用。我们又没权利签字,没办法,只有等你来。
旁边的妻子,眼圈早红了。草草吃过,乘客车,回县城,直奔飞机售票点。向售票员查询,有一趟重庆飞往兰州的航班,晚上11点。但长宁没到重庆的客车,必须先到宜宾。她给了我宜宾客运站的电话,回答说下午没到重庆的客车。
从售票点出来,跑向不远处高声招揽客人到宜宾的“拼的”打听。他们说,到重庆,怕不好找,现在是下午了,头一天说还差不多。有两个打电话帮我问,一个说,宜宾有,我可以送你到宜宾。一会儿,另一个说,有直接到重庆的。这是号码,具体你与老板说。打过去,老板连声说,没问题,保证送你到机场,3点、4点走都没问题。
我折转身,去买机票。妻子立马回家,拿存折取钱。买好票,在信用社门口等了会儿,妻子来了,拿着两张工资存折,一张定期存单。
从信用社和工商银行出来,我的头上、前胸后背都是汗,汗浸湿了短袖T恤。头上的太阳光,明晃晃的,射人的眼。街上,不少男人都穿着短袖短裤,女人穿着裙子,低胸露臂。今天,4月23日,最高气温32℃,现在的室外温度,应该还要高。
回到家,我从柜里找出旅行背包,一拉,拉链坏了。妻子赶紧去找缝补铺。我给朋友建国打电话,叫他在他家的楼下等我。10分钟后,我把准备参评市里“阳翰笙”文艺奖的申报材料给了他,托他转交给市作协。也是海龙老师鼓励,前天,我才犹犹豫豫的整理好了材料。今天,离申报截止时间还有几天。我不知道,我这一去,会待多少天。
回家,妻子已把拉链换好。清点好银行卡、身份证、手机电池、连接线、刮胡刀。装好换洗衣物。写了张给单位的请假条。进卫生间,洗头、冲澡。看时间,3点30分,躺沙发上,准备眯一会儿,电话响了,是老师打来的,意思是说家长一定要去。我说机票都买好了,今晚11点的。她像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似的,连说好、好、好。语气由紧张转为轻松。4点,联系电话还没来,打过去,说,司机没与你联系吗?马上,这就安排。你等电话。过了几分钟,电话来了,叫我到楼下等着。
车来了。黑色轿车。后排已坐了三个人。司机说,挤一挤,大家互相理解,都是赶路。挤就挤吧,上了车,别别扭扭的挤坐在后排,但心里踏实些了。
晚11点,飞机从重庆江北机场飞机缓缓启动,驶离跑道。我曾无数次地计划过、幻想过:坐飞机去海南看天涯海角,去北京看故宫天安门,去西藏看布达拉宫。哪会想到,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坐飞机,却是去兰州照料生了急病的、刚读大一的女儿。飞机越升越高,像一枚被风抛向天空的树叶,而我,是叶片上的一只蚂蚁。我心里隐隐地紧张。现在,我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我没有了在大地上的踏实感、安全感。我把我交给了这个金属壳的庞然大物。从窗外望去,山城的灯火到像是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星。而我,离大地越来越远,离星星般的灯火原来越远,离无边的黑暗越来越近。
机上的乘客,大多靠在背椅上小睡。他们真的睡得着,真的没有一丝丝不适、紧张、恐惧?或许,现在的小睡,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明天,为明天的忙碌、紧张养精蓄锐?我喝了口空姐发的矿泉水,放在座位前的面板上。我忘了这是在飞机上,看似平稳,随时有起伏、颠簸。飞机突然颠簸,面板上的矿泉水瓶滑倒,没旋紧的水流在了闭目而瞑的临坐的腿上,淋湿了他的裤子。对我的歉意,他报以大度的一笑,用纸巾擦干。他,没再睡了。飞机的不安,我的不安,是否也给他带来了不安?
凌晨0点40分,飞机到达兰州。
走出机舱,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