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
天际瑰丽的宝蓝晕染了些许纯粹的奶白,一如既往的美让人有种活在世外桃源的错觉,殊不知,只是错觉罢了。
予翊回来时落得一肩的霜雪,他轻手拍抚去,白雪入屋渐有消融的意思,稀稀落落地坠在地上,良久融进地板的间隙里。予翊一回来便招到了乘羽紧张又严肃的盘问。
离开之前没把消息传给他,愣是让乘羽心惊胆战地开始胡思乱想,怀疑蓝家主是不是私底下把人骗出去了,或者天翎又****一手棋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手指僵冷了半天,一见予翊就犹如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豹子,一怒之下也不顾及什么上下级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敢私自出去?现在一帮人都盯着你,就想揪着你的错处把你定罪,你还敢往外面跑?”乘羽也不知道予翊哪来的毛病,害得他忧心了半天,压着火气问他,“你去哪了?”
予翊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外头冷,回来的时候手指冻得像块冰雕:“去了趟禁地。”顿了顿,“见人。”
“见谁啊你,这里有谁还值得你这么见的!”乘羽指着他,“你那时候的事情都忘光了吗?还敢去禁地溜达?”他语无伦次了少顷,忽然脑筋转了过来,再联想起予翊近来的魂不守舍,和刚才忍不住带起的唇角。他瞪着眼道,“禁地不是在境外吗——我还想哪个不长眼的敢去……”
予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乘羽噎了一下:“得了,我算知道什么叫重色轻友了。”然后颇为生无可恋地软瘫在椅子上。
予翊道:“你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乘羽软巴巴地摆手:“就那事儿,现在知道了。”
“……”予翊便不说话了。
“除此之外还有,陛下现在的状况日渐恶劣了。”乘羽一想起来,正襟危坐,皱着眉头道,“现在族后都不管世事,把自己和陛下关在房里不想见人,昨天我去问了那边的,说是陛下可能……是醒不过来了。”
说罢试探地端详几下予翊的脸色,发现除了听完后稍稍发白和忡怔外没有多余激动的意思,于是稍微放心,继续道:“陛下突发恶疾,原因还在严查,但是结果很不理想,你知道,现在缺的就是证据,没有证据只能让他们跳蚤一样地蹦踏。还有大殿下——”
予翊低下头啜了口开水,握着杯壁的手渐渐暖和了,运动起来灵活许多,于是换了杯水,也换了另一只手,全程似听非听的模样,乘羽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可能竟是去想那丫头了。
乘羽心里腹诽几句,要说的话却是一言难尽的:“最近治愈师分两头跑,大殿下那边也没少过,自从你把禁术控制好之后,大殿下那边便有些不容乐观了。”他不曾接触过禁术,这种东西一般不会让碰的,也只有王室直系后裔才有这机会,但该知道的他还会了如指掌,比如禁术有害无利,不是害了天翎就是害了予翊,除非可以解除。
但解除的代价是天翎成为废物。且问谁会乐意?
或者予翊……做投降的那一方,放弃原先封锁住的记忆。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予翊平静道:“能做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说清楚说的是谁,但乘羽还是听明白了。
乘羽心里叹了几声,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两人静而无声地沉默半晌,门口还是大开着,外面的山风卷着冰雪闯了进来,铺得一门槛的雪,甚至有些落在了室内,融成了冰水。
再阴的天也有转晴的时候,再大的风雪也会消融,这里是圣山,银装素裹,也会终有一日成为一地荒芜。
不知怎的忽然悲凉起来,乘羽看向低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身后的羽翼已经隐去,乍看只是个好颜色的俊美少年,不是即将展臂迎接风雨的上位者。
乘羽看着他时不时搓着手,虽然面不改色,嘴唇却有些泛白了,淡淡的粉色衬得他的面容愈发凉薄冷俊,像活在画里的俊丽少年,他皱着眉道:“要冷的话就去泡澡好了。我让人把圣池的水接些过来。”
圣池的作用很多,除去常见的用来异化成年羽族的双翼,也有别的作用,水也是常年温暖的。这是王室之人才能有的待遇,乘羽只能心里默默羡慕嫉妒。
予翊闻言默认了。乘羽便让下人去接水,予翊捏几下自己的手背,没什么感觉,依然冷冰冰的,也不知是山上天气寒了还是他的抵抗力差了,最近都觉得四肢易寒,一回来就是泡在圣池水里暖和过来。
乘羽道:“调整好了叫我一声,等会儿去看看陛下吧。”
族后虽然把自己和族王关在一起,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但不至于连自家儿子都不见。所以隔段时间予翊便会去看望一次,偶尔还会撞见同样这么做的天翎。两人自然相对无言,不当场怼起来就不错了。
可见两位殿下还是知道点分寸的,这让一帮下属非常省心。
予翊阖上眼趴在浴池里,圣池水温暖得让人想一眠了之,他不再束发,倾泻而下的银白长发宛如展开的画卷,顺着宽肩窄背滑落在水里,四处漂浮开,像绽放的蔷薇花瓣,也像羽族特有的羽罗兰开放时的丝状花瓣,烟花般夺目。
渐渐地,他起了困倦,但此时不是他该睡着的时候,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揉着眉宇起身,换好衣服出来了。
乘羽抬头,道:“准备好了?我们……”他戛然而止,震惊地看着予翊,准确的说,是予翊的身后。
予翊俊丽的脸上泛着诡谲苍冷的白,紧蹙的眉宇覆着霜,从温水里出来时带出丝缕白气,而他的唇瓣已经和肤色融为一体了——白的毫无血色。
这不是让乘羽最担心的,他猛地抓住予翊的肩膀,也扣住他后背不知何时半拢未拢的双翼,诡黑的翼色让人心生不详,仿佛从黑夜里扣住鬼门爬出来的孤魂,白脸,黑翼,这不是予翊该有的模样。
“怎么回事?!”乘羽失声道,随即惊怒,“那个王八蛋——”
予翊倦怠地抚开他的手,吐出的气音在在空气里带起一丝水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不能扩散出去。
但事不如人愿,门外忽地响起一阵阻拦的喧闹,一个女侍从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口中叫道:“殿下!殿下!族后她——啊!”侍从尖声惊叫,“怪物!”已然腿软地瘫在地上往后爬。
乘羽彻底冷下眉眼,寒冰铸就的眸光不带感情地落在那位侍从身上,如有实质,将人吓退了一步。
予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微微放空——
好啊,该来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