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雅忽然问他:“前辈怎么称呼?”
那男精灵漫不经心地笑着,嫌撑着头侧躺的姿势太酸胳膊了,又换了个枕着臂膀的动作:“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和你又有缘没份,告诉你干什么?万一你出去了还拿着我的名号惹事我岂不是很亏?”
玖雅听罢略微扯了扯嘴角,尽含无奈地回道:“且不说我什么时候出的去,出去的时候就是见不知是人是鬼的神明的时候了,就算知道你的名号也来不及惹祸。”不过他不愿意说,她也就不继续问了。
来这里的人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往昔的阳光了吧,以那个男人的模样来推测,似乎已经被囚在这里经年了。
男人果真不打算告诉她名字,掏掏耳朵听玖雅说完,就置若罔闻地翻身背向她,似是睡了。玖雅见他如此,便不再开口打搅,盘腿坐在石板上企图聚拢四处漂泊的精神力。
但不知是不是先前诱发过血脉躁动的缘故,她始终无法做到完全恢复,浑身还是细虚软的,连握拳的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
因为之前巡逻的巫徒“杀鸡儆猴”,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不再有人敢发出再大的声响,窸窸窣窣的老鼠似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还有那个男人的呼噜声。
玖雅睡不着,那些人又有意饿着她,饥肠辘辘的时候更无法安心入睡,玖雅干脆闭目养神,然后在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夜晚里,又一次经历了血脉躁动。
血脉躁动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暂,势度也越来越猛烈,但隔了三天再一次躁动似乎太不正常了,难道是和上次……被诱发的时候有关系么?
那么,对她动手的人是很了解混血者的。
身上的痛楚让她的五感愈发清晰,仿佛将她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痛苦地承受,一个则在冷静地感知着外界,包括湿冷又脏污的空气,巡逻的人踏地的声音,对面的男人没间断过的呼噜声。
玖雅在这一夜里睁眼到天明——她也不清楚是不是第二天了,钝痛、饥饿和失眠让她有些心神恍惚,两眼昏花,嘴唇干裂,只能通过巫徒捧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判断是什么时间。
“哎,你就不反抗一下?”对面的男人冲她说道,“外边那些也不是什么狠心肠的家伙,只要求求他们就能给你找吃的。这样下去,我看你活不到明天啊。昨天你是不是犯病了?大半夜听见人哭还以为闹鬼了呢。”
玖雅半睁开眼倦怠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道:“我没哭。我也不饿。”一开始她有想过暂时的屈服,但下一刻她放弃打算了。
至今,她连真正的幕后人都没见到,怎么能先软下了。
扯淡吧。一天不吃东西也不饿,当自己是神明么。男人心里腹诽一句,把自己的早餐分了两份,打算扔过去:“算我有良心,要不我给你,你接着。”
玖雅平静地看着他,忽然说道:“谢谢。”
男人说:“要谢我就……”
玖雅:“我不吃,不用扔了。”
男人:“……”然后用犹如见神经质一般的眼神横扫过去,哼了声,把手上的包子狠咬了一口,“爱吃不吃,饿不死你。”
玖雅见他的动作像泄恨似的,以为是自己的拒绝伤了他的脸面,于是抱歉地笑了笑,一天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堪比入了棺材的死人。
男精灵见她不知在跟谁作对似的模样,腹诽一声“虐待自己有什么用”,却是不打算再搭理她。
就在玖雅以为即将饿死的这一天傍晚,有巫徒端进来一份简便的食物放在她面前,摆手示意她可以进食,玖雅意外地一怔,一时不知道该吃还是晾着,随后外面走进来两个衣着巫袍的人。
其中一个玖雅认得,是毓林,他一贯面无表情,像是若无旁人超脱于世事之外,但目光一直落在玖雅的身上,玖雅却无法从中看出什么情绪。
另一个——是一个模样耄耋的老妪,苍颜白发,染白的两鬓梳理得齐整,法令纹自鼻梁两侧向下拉扯到腮帮,深刻如沟壑,而她的脸颊印着斑斑驳驳的斑纹,她挺直着背,拄着漆黑如诡的魔法杖,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到玖雅面前,步伐款款,仿佛身上穿着雍华的服饰,隐约间可以琢磨出曾经的倨傲。
玖雅从毓林对她的毕恭毕敬中推测此人是前任祭祀巫师无疑,也就是毓林明面上的老师。
她和毓林一出现,周遭就鸦雀无声,静如死寂,玖雅看不见其余的人什么清晰,却能从中体会到一丝压抑的冷气。
也对,不会有人喜欢罪魁祸首还穿好吃好,甚至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老巫打量似的看着玖雅半晌,不言不语的状态让玖雅有些不适,而且老巫的眼神实在太过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其中甚至渗着一丝隐晦的阴狠。
玖雅默不作声地对视,一对诡异的眼瞳在阒然的氛围里愈发鬼魅奇异。
忽然老巫咧嘴道:“饿坏了吧,怎么不吃呢?”她的笑容撑开两边干瘪坠落的肌肉,明明应该慈祥的笑容在她做来便带上几分得意忘形的恶意。
玖雅没有回她,老巫歪着头,眼神钉子似的钉在她身上,忽然道:“再不吃下去,之后可就没得吃了,三天后就是祭祀大典,你还撑的到那时候?”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沙哑的声音宛如漏气的风箱,混着出不来的痰撕扯着嗓子,又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随即如同炸开锅一样,有人鬼哭狼嚎着祈求不要将他或她送上祭坛。
混血者不止她一个,因此祭祀的时候可能不止她一个受罪。
玖雅听到有人怨怼道:“老妖怪!你会遭天谴的!”
老巫忽然转头,准确无比地盯着那个怒骂的人,她的毛发因为年老而分外稀疏,皮肤苍老也白如纸,衬得她脸上代表着岁月的纹路也清晰分明,因此看起来诡谲非常。老巫道:“该遭天谴是你们,混着别族的血脉阻碍我族自然的传承,从一开始你们就注定了覆灭,活着也是浪费生命,不如将性命交给神明,为你们洗清罪名。”
听罢,人们的反抗愈发强烈。
“可,可是……不是说祭祀还没确定吗?不是说只要呆在这里就可以不用烧死了吗?”有人嗫嚅又不甘地说,“为什么就定下来了?你们就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玖雅听完,忽然有股不大好的预感。
老巫喳喳地笑了起来,然后指着玖雅,温柔又阴冷至极地说:“要怪,就怪这不详的罪孽,玷污了羽族的血脉,神明震怒,我有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