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离开那些东西,越远越好。
爬了几次,又滑下去。
滑下去,又继续爬。
几次后,他筋疲力竭。
终于只看着那些骨头不再作反应了。
他放弃了。
到最后看到人骨被一荡一荡的海水带入海中,不见踪影后,他已经像是失了魂一样的,呆呆的张开双臂,像是一只死了被倒挂的鸟一样。
我看着他吊在绳锁上,像一个被命运扎紧了喉咙的上吊之鬼。
他挣一次,就紧一些,再挣一次,就再紧些。
起初的他一直以为人定胜天。
所以不断的用错误的方法挣着,却不想把自己一步一步的往绝路上推。
就像是被他用强力压下的弹簧,越往下压,他越感到力不从心。
脸上的表情由张狂到恐惧,由叫骂到沉默。
最后,丁寒冰一把将绳索砍断。
他重重的,彻底的落在了无人岛的海滩上。
我们的直升机返航了。
我问坐在身边的丁寒冰:“人为什么那么心狠?”
“因为贪婪。”丁寒冰看着直升机的前方,拉起了操纵杆。
我看到海滩上的梅爱忠,像是一只被冲上沙滩的死鱼,一动不动的,有半只手在海水里一隐一现的。
“人之初,性是恶是善呢?”
“我们走要过善恶的海,上了岸,就是生活,上不了岸,那是宿命。”
我听得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
“丁少,你不会真的让他就在那里自生自灭吧。”
“他的绳索上有一个对讲机,可以呼救的。”
“那何必呢?我们带走他一样的。”
“不一样,他必须要自已求救,否则,上了岸,也只是又一个罪恶的轮回。”
我惊叹丁寒冰能如此了解人性,而且知道有些人,真不是用所谓感人故事,说一段教化的禅语就能让对方顿悟的。
先贤说过的人在年幼时,就各有天赋以及各有天命。
要因才施教方可以每一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最大的获得感。
而梅爱忠,我只觉得要是他这样的不受一下死亡来临时的绝望,让他正面死亡后的累累白骨就是人生本核时,他是不会收手的。
直升机飞走了。
我们离开了无名岛。
梅爱忠被留在了岛上。
上岛后,赵紫玉直站在酒店外,当她看到我们回来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回来就好。”
韩千里站在门口,双眼冷冷的扫过我,丁寒冰将我搂在怀里,像个公子哥一样的冲韩千里浅笑:“谢谢了。”
韩千里脸别向一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憋了一天的气全要在此时发泄出来一样。
然后,终于在丁寒冰的笑意里,化为了一抹冷色,说道:“丁少,你的飞行路线超过我们之前预定的。”
“哦,那是因为有些事情我得随机处理,不可能随时通知你,很不好意思。”
丁寒冰嘴里说得客气,我却听不出一丝他有歉意的意思。
“算了,你跟你哥谈谈吧。我能说的只有这多。”
说完,韩千里转身进了门。
直接把我和丁寒冰晾在门口。
“韩总还是够朋友的,代我向他问好。”丁寒冰冲赵紫玉道。
赵紫玉对我们歉意的笑笑,我看到门缝里,一个小女孩子牵着我们的小宝儿闪过。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把门打开,露出两个孩子的天真的笑脸。
小女孩活泼得很,门开,就跑了出来冲我和丁寒冰笑,又拉着小宝儿说:“弟弟今天很乖,没有哭。”
小宝儿伸出两只手向着丁寒冰,双眼清澈如泉,脸上挂着期待与纯真。
看着让我心底软到不行。
丁寒冰一身飞行装,我的大儿子也认得出,是好事。
只是他扑到他爸爸的怀里,一个劲的扯着他爸爸的头发,像是一个小霸王一样的乐着,让他的爸爸刚才跟韩千里大眼瞪小眼的气势立即全无。
我的眼前只有一个超级奶爸捧着儿子在阳光下乐呵呵的温馨画面。
我看他们闹得起劲,指了指远处闪过的人影,轻轻的唤了一声:“丁总。”
丁寒冰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后面走来一个白衬衣,灰色西裤的高挺男子。
他冲来人扬了扬眉毛,然后献宝一样的道:“小宝儿,快来看看你大伯。”
丁寒冬冷瞥我们一眼,就如之前韩千里一样的神色。
他指着对面酒店的方向:“去那里谈。”
“谈吧,还能少块肉肉吗?”丁寒冰逗着孩子。
随后,丁寒冰将孩子放在我的手上,冲我笑笑:“老婆,我们去那边住去。”
我抱着孩子向赵紫玉道:“打扰了韩夫人。”
赵紫玉浅笑一声,拉着她的女儿转身进了门。
……
进到酒店里,我才发现,里面的安静极了。
而且只有我们几个人。
在醒目位置上竖立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好大的气派,谈个事,整个酒店也包下来了。
丁寒冬走在前面,他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先坐了下来。
丁寒冰走到桌边,想坐在他的身边,丁寒冬冷冷的哼了一声,从喉间发出一道命令:“这是老板坐的位置。”
我抱着孩子跟过去时,他正在说这句话。
那里居然是老板坐的,那意思就是丁寒冰和我不能坐了。
我听话的坐在了丁寒冬的对面,挨在丁寒冰的身边。
丁寒冬看了我们两个许久,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我看到烟是雪茄,而且是我熟悉的牌子。
他看了我一眼,冷眸闪了一下,只将烟夹在手里,没有点燃。
过了一会,他才慢慢道:“寒冰,梅爱忠在哪里?”
丁寒冰歪头对着空旷的酒店大堂喊了一声:“上饭,拿最好的来。”
一个经理模样的走来,恭敬的对丁寒冬道:“菜已经准备好,要端上来吗?”
丁寒冬皱眉看着我们一大家子小宝儿,双眼瞪着丁寒冬,轻轻喊了一声:“伯伯。”
丁寒冬的眉头抖了一下。
我的神呀。
我的小宝儿,居然能审时度势,马上分析出这里谁最大,谁能给他准备好吃的。
他终于决定不在我们饿的时候谈一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
“上菜,孩子吃的东西先上。”
丁寒冬特意的交待道。
大人被人看不起或是瞧不上,其实都是可以忍让的。
或许可以不放在心上。
只要对方把自己的孩子看得高高的,善待孩子,自然的会让人心情好起来。
果然,当丁寒冬对小宝儿照顾起来,丁寒冰的脸没有刚才那么臭了。
而小宝儿吃着丁寒冬给备下的孩子专用餐,吃得那叫一个香。
好像这是他吃过最可口的食物。
他粉粉的小嘴上沾了一块蛋羹,丁寒冬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抹了一下,微笑的说:“跟寒冰小时候一样。”
“……寒冰是不是小时候就很懂事?”我问。
丁寒冬盯着小宝儿,丁寒冰则陷入了回忆之中。
丁寒冬随口道:“小宝儿跟寒冰小时候很像,很像,嘴甜不认生,见人就叫,不用大人教的。”
小宝儿抬起头,冲丁寒冬又叫了一句:“伯伯。”
丁寒冬的眼泪都快下来。
“小时候,我八岁那年做错事,被妈妈罚没有饭吃,寒冰把他的零食分给我吃。”
“不是分给你吃,是我觉得吃不下,太饱了。”丁寒冰纠正道。
我继续道:“是这样呀,那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丁寒冬皱了一下眉:“是真的很好,好到我不自觉得想给他最好的,希望他安全、快乐、尽我所能的让他能不要受到太多的约束。”
丁寒冰拿了一片纸巾在手里,轻轻的擦着孩子的脸,哄着小宝儿:“我小时候觉得哥哥就是爸。”
我扑哧一笑,丁寒冰的说法真奇怪。
丁寒冬眸光一沉:“你还怪我妈不让你叫我们的爸爸叫爸爸吗?”
“切,我是自己不想叫,她让不让我叫,我都叫他丁老爷。”
丁寒冰将手中的纸巾一砸。
我轻轻了理了一下孩子的衣角,歪头在他的耳边道:“我饿了。”
丁寒冰在丁寒冬提到丁夫人后,脸紧紧的绷着,那些童年的往事一件件的向脑子里冲击着。
直到视线瞥到我肩头上的伤痕,他才强压下心中的火没有对我发。
“你看,你也有儿子,我也有儿子了,现在你能理解我妈了吗?”
丁寒冬叹了一声,他几乎在恳求丁寒冰能放过她的一马。
我把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轻轻的问:“丁总丁凡还好吗?”
丁寒冰有些粗暴的打断道:“哥,你为了让你妈回到丁府,居然把丁凡送去国外,你觉得孩子离开了丁府只要给钱就能生活得很好吗?”
丁寒冬左右看了一眼,头埋得低低的像是在看自己餐盘里的吃食,过了一会他将刀切在肉上,慢慢的划开:“寒冰,丁凡的日子还长,我不能做一个不孝子。”
“哥,你这是愚孝,丁凡有什么错,为什么大人的错,让孩子受过。”丁寒冰据理力争道。
我一直沉默的吃着饭,从开始他们俩为丁凡的去留吵,到上次丁凡中毒事件,两人像是各持一词,但好像都有自己道理的人。
只是谁也说不服了谁。
我咬了一口草莓,酸甜的汁水喷了我一嘴,我边咀嚼边问了一句:“丁总,你希望丁凡过你小时候的日子吗?”
丁寒冬愣了一下:“我想给他我的所有,我欠这孩子的。可是,我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我不是活在真空里的人,我没有空陪他,除了给他最好的物质。”
“丁总,你那时为了丁寒冰是不是也曾经顶撞过你的母亲?”我问。
丁寒冬眉头紧锁,再也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其实,丁夫人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感受,她选择把恨转嫁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那是她的精神已有执念,这种东西不是你依着她,她就能好的,我相信,你也痛苦吧。”
丁寒冬过了半天才道:“所以,我把你安排在巴厘岛,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其实就不想让你们生活成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