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罪?”汹汹灯火下,这瘦高的阉人忽而一笑,那两条长眉高高挑起,面上展露着动人心魄的美,他负手前后走了一圈才道:“将他们送到我府中去。”
徐秀垂手应了,又问道:“公公可要去看看妇儒?”
玉逸尘摇头:“妇儒直接送到应天府去,那是窦侯的所在,想必也能得些照应。”
他话音才落,不至窦天瑞,他的几个儿子亦骂了起来:“阉竖!阉人!短子绝孙的东西。”
窦天瑞掌着应天府,且不说明面上得罪过多少人,暗地里结了梁子的亦不少,自己的妇儒送到那里,且不说全须全尾而退,只怕就此贞洁都难保。
窦天瑞忽而伸长了脖子冷笑道:“你这个阉货,竟敢将徽县一事安到老夫头上,你不要以为老夫不知道徽县之事为何人所为。”
玉逸尘本已迈步要出大殿,听了这话回头,冷眼盯住了窦天瑞尖了嗓子道:“既然窦侯知道,那少不得洒家在你府上寻处僻静院落,咱们就此好好谈谈。”
贞书见那人半天不再出来,索性自远处讨了两个看热闹人家的小马扎来,与赵和两人一人一个坐在侯府门外等了起来。原本顶岗的那个见这两人不走,只得悄悄进去寻方才拿了银票的那个,许是寻找了打通好了,才出来对贞书言道:“如今玉公公还在侯府里,等闲我们也不敢乱夹带人出来。你且等着玉公公走了再说。”
贞书点头应了,与赵和两个直等到了三更时分,才见内里一阵脚步声,几个掌灯的快步窜了出来站好,玉逸尘才自侯府大门内走了出来。后面随地的御林军反绑了许多人串成一条线往前拉着,其中就有窦可鸣。
他仍上了那抬轿子,手放轿帘的时候,似是往贞书所在的位置瞧了一眼,贞书心中猛然一跳,慌忙背转了身半晌才敢回头,回头时玉逸尘的人已经走完了。
又等得半个时辰,天方大亮时那人才怀抱了个孩子出来,递到贞书手里哀叹道:“为了你这几个银子,我今日险险丢了官服又丢了性命,这孩子确实烧的厉害,快些带了去寻郎中。你那姐姐就莫想了,若玉公公判他们有罪,革了爵事小,只怕命都难保。”
贞书接了小包被过来,果然见孩子面上两舵红红的,小嘴唇都烧的紫了,覆唇在她额头一试,滚烫的吓人。忙与赵和两个抱着就往回赶,赶到郎中家门外直接就开始硬砸门。砸开了一边叫郎中开药,一边拿温帕子替孩子擦拭。
他俩回到装裱铺时天已大亮,贞书将孩子抱到后院小楼上给苏氏看着,自己下楼去熬药,心急火燎熬好了药上来,见苏氏给孩子擦脸的帕子不知何时已然冰凉,孩子这样烧着,就算一直给她擦都不会凉,想必苏氏将帕子撩在旁边已经不知多久,不由怨道:“孩子烧成那样,叫这凉帕子惊抽了如何是好?为何不喊我换些温水来掏澄?”
苏氏怨道:“我那里会弄这些?”
贞书反问道:“那我们几个你是怎样带大的?”
苏氏低声道:“我那里会带什么,你们还不都是你婶婶带大的?”
说是婶婶,其实是苏氏当初的陪房丫头,将她们几个皆带大了自己却熬死了。
贞书又换了温帕子来不停替孩子擦拭。拿汤匙搅了药给孩子喂了,又喂了她些温水,便一直守在孩子身边替她擦拭。早晨贞秀出来,见贞书房中多了个孩子,又打问得知是贞玉的,遂冷笑道:“她当初那样待你,你倒是个忠臣,还花银子替她把孩子偷运出来。”
贞书道:“我与你整日叮叮吵吵,但当初贞玉手下的妈子们打你的时候,我也会上前替你去辩。并不是因为我认定你没有拿银子,而因你是我姐妹。姐妹之间,平时吵吵闹闹算得什么,关键是大难之中能相帮,才不枉彼此血亲一场。”
贞秀道:“大道理总是你说的,好人也是你做的,我们自做我们的坏人呗。”
说罢掩门而去。
贞怡自幼爱孩子,倒是不停替贞书上下端药端粥,换水取尿布。贞书自己没有孩子,也没有带过孩子,去一回北顺侯府就恨不能将这孩子抱来在自己床上养两天,这回孩子真来了,才猝不及妨知道带个孩子究竟有多麻烦。她困及才眯了半刻,便听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忙抱着起来哄了好久,孩子仍是哭个不住,直到孩子将她身上穿的包的皆尿透了,贞书才明白这孩子竟是尿了床。忙将她身上衣服全脱掉扔给贞怡叫去洗了,自己翻了件自己的大衣服来将孩子包了放在床上,眼看便到了中午喂药的时候。
堪堪将中午的药才喂过,孩子又哭了起来。贞书伸手进去一摸,被子里皆是火烫的一大片尿。这回不仅褥子,被子都湿透了。她又忙唤了贞怡将自己屋里的被褥拿来换上,姐妹俩累的傻子一样笑着。这回换了褥子孩子倒睡的安稳,贞书也趴在床前好好闷了一觉。等醒来就见孩子退了烧却也蹬了被子光身子在床上躺着。她吓的魂飞魄散,忙把被子替孩子压好了,谁知她又一脚蹬开,这样反复多次,贞怡瞧见了进来笑道:“你瞧她混身绵绵的多可爱?”
贞书也试着摸了两把,囡囡叫她们逗的笑了起来。两人遂将这光着的孩子拿大衣服包了抱在膝上玩耍。贞秀不知何时弄来两件衣服扔进来道:“既有心要做忠臣就该去买两件衣服来给她穿,否则孩子也太委屈了些。”
贞书不理贞秀的损嘴,拿过来与贞怡两个替孩子穿上,又将她头上稀梳几根头发替她抿好,复又逗弄了起来。
不一会儿孩子又大哭起来,贞书摸了没尿,又摸了也不烧,急的团团乱转道:“这又是怎么了?”
苏氏毕竟带过孩子,进来问道:“莫不是她饿了?”
贞书这才拍额头:“不知她的奶妈可也逃出来了,不然那里去给她找奶?”
忽又忆起窦明鸾昨夜来了今日却不在,贞书忙又到前面去问宋岸嵘,宋岸嵘才解释道:“她昨夜就走了,说是去杜国公府相商,只怕如今仍在杜国公府。”
贞书记得昨夜她说府中大脚的丫环们皆放出来了,如今只不知囡囡的奶妈是大脚还是小脚,可放出来了不曾。便问苏氏道:“咱们能不能雇个奶妈来?”
苏氏摇头道:“我如今那里替你找奶妈去?”
贞书无法,又下楼问那王妈妈,这样小的孩子可能吃些大人的东西,那王妈妈自己带过孩子,上楼瞧了瞧摇头道:“她如今的胃不过能喝些汤水,却也不能顶得饱的,须得还是吃人奶。”
贞书急的无法,终是下楼央了宋岸嵘与赵和两个出去打听,才寻到对面一家成衣铺里掌柜家的娘子,如今也奶着孩子的,过来给囡囡吃了一回奶,这孩子又尿了一回弄湿了贞书满身,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贞书抖着湿裙子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苏氏道:“这是好事,叫孩子尿一身,看来你今年婚事有着落了。”
贞玉不知还要多久才能从侯府中脱困出来,这孩子却一日几回要吃奶,没有奶妈是坚决不行的。况且她自己的奶妈带起来总要顺当一些。思到此,贞书下楼又唤了赵和来道:“赵叔,又须得麻烦你陪我到杜国公府上走一趟,我须得问一问窦姑娘囡囡的奶妈可放出来没有。”
赵和应了,两人赶天黑又往杜国公府上而去。杜国公府恰好也在城东,离皇宫很近。两人在府门前报备过,便是有人开了角门请他俩进去。因赵和是家人,进了正院就只在外面等着不往前走,贞书一人往内进去,也不知拐了几近院子,深夜的杜国公府四处黑压压着,唯各处门上才有两点火光。
到了一处大殿外,那家人叫贞书等着,自己先到门上通报,过了半晌才有人出来唤了贞书进去。贞书进了大殿,见内里空旷四周无人,试着叫了声:“窦小姐?”
忽而一人自一架屏风后转了出来,瞧着贞书问道:“是你要找窦姑娘?”
贞书见这人四十由旬,生的十分高大伟岸,颌下一抹长须,眉目间仍满是英气,忽而就意识到这人必就是杜国公。他与杜禹长的实在是太像了,她本早已忘了杜禹的模样,见到杜国公的一刻立刻便想了起来,杜禹若年长,肯定就是杜国公现在的样子,沉稳,持重,满身的男子气息。
想到此贞书忙敛衽道:“小女是当年宋工正膝下二房的姑娘宋贞书,因我二姐姐嫁在北顺侯府,生得个小女儿,今早我托人将那孩子抱了出来,如今孩子没有乳母,想问窦姑娘可知道孩子乳母去了何处?”
杜国公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赞道:“你做的很好。”
他唤了人去叫窦明鸾,自己在大殿交椅上坐了问贞书道:“听闻你与玉逸尘有些交情?”
贞书揣度这必是窦明鸾先说了些意思,又自己今早抱了孩子,叫这杜国公当真了,遂忙解释道:“小女能抱出孩子,全是给守门的一个官员塞了些银钱才能抱出。至于玉逸尘……”
她总不能说我马上就要跟他成亲了吧。
窦明鸾自殿外走了进来,已经换过干净衣服,跑过来抱住贞书道:“你把囡囡带出来了?”
贞书点头,问道:“你可有她乳母的消息,或者知她住在何处,我须得寻着她给囡囡哺乳。”
窦明鸾摇头道:“出府所有人都四散了,慌乱中我并不知那乳母去了何处。”
想必也是这样。贞书道:“既是如此,我须得赶紧回去连夜寻个乳母来,先别过了。”
她辞过杜国公出了站,就见国公夫人杨氏在院中站着,身边跟了个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贞书略一敛衽便要往外走,窦明鸾赶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道:“既你能抱出孩子来,何不将贞玉一并也弄出来,还有我五哥。”
贞书知她也是误以为自己是通过玉逸尘的关系将孩子抱出来的,忙又解释道:“我是花了银子才叫人偷偷将孩子抱出来,大人如何能弄出来?”
她回头望了眼国公府大殿轻声道:“为何你不求杜国公?”
窦明鸾摇头道:“杜禹一直在凉州不回来,杜国公如今在皇帝面前也气短三分,若不是他还领着护国军节度使的名号掌着兵权,只怕皇帝连他也要捉拿,他那敢帮我们?”
贞书那懂这些朝堂上的事,叹了口气辞过窦明鸾往外走了,到外间会上赵和,两人一路走着也是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