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相思,也只能是如此。
贞书道:“我会的。”
刘文思揖首道:“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留,你在这屋中歇着,待宴席一毕我自会通知人来接你。”
今日早些时候,韩家河刘璋府中。刘璋早起接到宋岸嵘托人带来的书信,言自己抛家离业欲要躲避流言,持了信对儿子刘文思言道:“要说起来,毕竟是我们害了人家。”
刘文思道:“这许多事非,大都逃离不了我们府中众人之口舌。”
他们父子自然想不到宋岸嵘府上还有个嘴里能跑得了马车的贞秀在,此时宋府二姑娘与强盗有染的事迹传的两县皆知,他们自然认为这些谣言都是从他们韩家河刘府传出去的。概因刘夫人韩氏,亦是一只河东狮,还是一只嘴巴上不关锁的河东狮。
刘璋收了信纸道:“宋二爷到此将有十七年,算来也略比我晚一些。我是入赘他是遭母发派,也算同病相怜,如今他既是被流言相逼起身,若就此仓惶而过,我心中也着实不安。你趁早去知会一下集上有头脸的人物们,叫他们晚间皆到咱家集会,我备一桌酒菜好好的给宋二爷送个行。”
刘文思应了一声,起身拱手而去。
刘璋正在堂中皱眉坐着,忽而见门上小厮冲了进来,边跑边喊道:“老爷,门外有个公鸭嗓子的男人,说是您的干爹来了,叫您即刻去相迎。小的看他马车华贵不敢冲撞!”
刘璋忽得起身问道:“公鸭嗓子?那必是梅公公,快带我去相迎。”
这两人快步跑出院子,果然见大门前停着辆宽敞毫华漆色鲜亮的马车。刘璋几步上前屈膝跪了道:“儿子刘璋恭迎父亲大人下降!”
梅训搭了帘子,车夫取了脚踏过来。这样热的天气,玉逸尘还身着一件米色圆领长袍,内里白色交衽扣的整整齐齐,领上绣着大大小小一团团的雏菊,腰上一条蓝宝石搭扣的腰带,这人本就雌雄莫辩,又穿得如此光彩鲜亮,这样的人才相貌竟是个太监,就连刘璋自己心中都要叹息一声可惜。他撩了袍子下车,朱唇紧抿面上一片阴沉。
因他未开口,刘璋亦不敢起身,直等他进了院子,才起来问梅训道:“梅公公怎么不打声招呼,好叫儿子接待父亲?”
梅训已然追了进去,见玉逸尘负手在大院中站着,上前低声道:“若公公不喜这里,小的即刻去将客栈的人清理出去。”
玉逸尘摆手,低声道:“不必了,你进去转一转,寻处干净明亮些的院子,咱们歇得一夜就走。”
玉逸尘所携的护卫们亦已全部进了院子,此时便府里府外戒备起来,将个刘府戒备的森严。做为这刘府真正的主人,刘璋见他这干爹面上颜色非常恼怒,也不敢冒然凑到跟前去,只好躬身站在后面耐心等着。
反倒是玉逸尘身边随行的几个小太监,已然如在自己家一般进了他家那正屋去擦拭收拾了。
未几梅训出来,指了刘璋道:“去将你北边那所大院子收拾出来,我们暂住一夜,明早就走。”
刘璋忙招呼了几个家奴奔后院而去。玉逸尘见刘璋走了才道:“我最喜看这些富户们家正院中的中屋,虽千篇一律,但也皆是如此的气派畅亮。”
玉逸尘进了刘璋家的正房中屋,见几个小太监在旁躬立,自己撩了袍子上那八仙椅旁坐了,等刘璋亲自奉了茶进来,才想起自己冒然到访,也该与这干儿好好攀谈上两句才对,毕竟他送银子送的够多,从来不叫自己主动开过口,而他所回赠的,也不过一只小狮子狗而已。
想到狮子狗,玉逸尘便刻意装柔了声音问道:“洒家送来的狗如今可还养着?”
刘璋如今最怕听到狗,脑中嗡嗡响着,嘴里不由自主道:“养着,养着。”
他脑子一热,居然说道:“要不要抱出来给父亲大人看看?”
话才出口,刘璋恨不得自扇几个耳光。
玉逸尘朱唇一牵道:“不必,养着就很好。”
他不耐多坐,起身问刘璋道:“后面的院子可收拾好了不曾?”
刘璋道:“自然收拾好了,父亲大人请!”
门外那小厮今番见了个干爹是真的,这会儿外面又有个人来,慌的进来报道:“老爷,有个自称宋府二爷的人前来拜会。”
刘璋见玉逸尘亦停了脚步转身看着,挥了那小厮道:“去跟他说,就说我没有时间见他。”
玉逸尘招了梅训到身边耳言几句,仍跟着小太监们往后面去了。梅训上前问刘璋道:“何人来访?”
刘璋擦着额头的汗道:“是我们这里一个乡亲,因明日要离此去外,儿子本欲给他送行,不想惊扰了父亲大人。”
梅训道:“客照请,人照送,只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到了这里。”
刘璋又不敢不从,挥了那小厮道:“请宋二爷进来。”
小厮跑着出大门去了。梅训到了后头院子里,见玉逸尘已在书案后坐着,抱了杯热茶在手中捂着,上前拱手问道:“可要小的叫孙玉奇汗的使者前来?”
玉逸尘微微点头,伸指抚着那茶碗盖子道:“给文县县守并此路上各州府皆修书一封,叫他们严查令下,绝对不许放杜禹入关。”
他仍是思忖着,许久才道:“将他的相貌一并画成册传给各州府,三五年间,他这个人绝对不能入京城。”
梅训低头道:“是。”
玉逸尘忽而冷笑一声推了茶盏道:“杜武倒生得个好儿子!”
一个小太监忙端了茶碗过来,倒掉那盏中渐凉的温水,冲浇了烫烫的滚水进去,才又捧给了玉逸尘。
在如此的盛夏中,玉逸尘仍要贪恋那丝热气,好叫自己冰冷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夏日暑夜,贞书所在的小院里再无旁人。她在屋中枯坐半晌,又出来瞧院子里种的些花花草草,叫蚊子叮了几口,遂又回了屋子里,复呆得半晌,仍又出来。此时月上中天,她疑心那刘文思实则并未吩咐人给她传话,再则,她要找的是郎中,并不是宋岸嵘,此番若他们散席了来,当着宋岸嵘的面也不好再找郎中抓药。遂也消了要在这里寻堕胎药的心,欲要寻那刘文思辞过回客栈去。
只是刘府偌大,此时无人在旁指引,她出了小院才走了几处便迷了路,四处寻不着来路,越寻越急,却是越寻不着。
后来她渐渐心急起来,瞧见一处大院落中亮着灯火,想必也是主人呆的地方,便迈步进来欲要寻个人刘文思在何处。
只是这院中空无一人。
她高声问道:“可有人吗?”
见无人回答,她先上台阶瞧了正方,内里黑着灯,又瞧两侧亦是。便到角门上又寻到后院里去。这后院中正房内却是亮着灯的,只是门前了空无一人。贞书走到门前才要张口,忽而听内里一个十分生硬的异族人声音说道:“孙玉奇大汗如今已经到了徽县境内,只怕后半夜就会有消息。这里离京城如此近,若他们完事后脱不了身被官府抓住,于你们也是大麻烦。”
贞书因杜禹潜逃在外,虽恨他心中也怕他叫官府抓住,此时怕这府中说的仍是捉拿杜禹的事情,便凝息在外细听。
半晌无言,仍是方才那人又言道:“此物真的可作信物?”
贞书悄悄走到窗子下,刘府屋子皆是北方建筑,窗子上只有窗扇未有窗棱。此时窗扇半开,她见内里站着两人,一个精瘦的矮子躬身站着,另一人背对着窗子,外披着一件墨灰色的细绵锦大氅,上绣着银丝花饰,他也许太过消瘦,衬的大氅空空荡荡,而衣领上繁琐的绣工亦是精致无比。
这衣服男人穿着也太过出挑了些,而且那人虽只是背身负手而立,只看背影,天然有段风流体态,贞书竟有些好奇这人长什么样子。
忽而她就见那男子微微点头,尖声道:“这是洒家常赏玩的东西,甘州守备和凉州守备那里皆有泥印,他们一见便知是京中大内来的,自会放行。但是你务必要给洒家带回来。”
这精瘦的矮子手中捏着一样东西,不知为何物,捏上了五指。
贞书忽而意识到这人必是要出来了,慌得几快步跑下台阶往前院跑去。
身后那瘦子听闻外面有人追了出来,连带着后面还有许多人呼啦啦一起追了出来,他们是有目的的往大门口追着,贞书是无头乱撞,竟给滑脱未叫他追上。
她捂着胸口才走了几步,就见刘文思跑来道:“方才宴席已散,你父亲喝了些酒,我已着人送了回,欲要通知你竟遍寻不见。”
贞书不敢再多言,也匆匆敛衽别过,回了客栈。
方才那大院中,玉逸尘坐在那书案后皱眉,许久才道:“所以说,你们在后院戒备孙玉奇的人,却没想到前院竟然有人大摇大摆的闯进来,还是个女人?”
梅训垂头道:“是。”
玉逸尘挑了那浓淡相宜的眉毛,虽容颜绝美却有着不容赏亵的凌厉之气,他双指拈着桌上杜禹的画像一张张看着,看完合上了卷宗道:“我们立刻起身,至于你,留在此处杀了她!”
于刘璋来说,干爹的到访虽是大喜,竟也伴随着大悲。这个来也匆匆的干爹去也匆匆,他竟未来得及送行。
而就在干爹走了之后的次日四更时分,他发现自己可怜的失恋不久的女儿刘文襄姑娘死在了床上。当然,随即他们阖府的人就被更大的慌乱与噩耗所迫近。
二十年无匪患的徽县,一夜之间遭匪劫掠,阖县几成焦土。
可怜的文襄姑娘陈尸床上,几日内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返乡的父母为其发丧。其始因,不过是因为从大哥那里得知那在五陵山中与林大鱼私通过的宋府二房姑娘宋贞书到了自己家里,想要去寻她比个美,看两人究竟谁高谁下。
因遍寻不见贞书在自己家多走了几步,却恰恰遇着梅训与那鞑子追了出来,误以为她就是那隔窗偷听之人,就此替贞书做了刀下鬼。
次日天还未交四更,贞书与贞怡两个挤在一处睡的正香,忽而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赵和在外间高声叫道:“都快快穿衣服起来,快!土匪来了。”
贞书猛然坐起,听闻外间已喧声大作嚷了起来。她不知为面出了什么事,只心里毛毛的,摇了贞媛道:“快,快起床。”
两人草草穿上了衣服,贞书才打开门,就见外面走廊上呼呼啦啦皆是人,挤挤嚷嚷有人在上有人在下。贞媛在身后叫道:“快关上门,我还未穿戴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