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挑了柳眉瞪了眼道:“你若很闲,下去也帮王妈妈做做饭如何?”
苏氏缩了手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女子年级大了如何能自处,还是须得有个丈夫疼爱才行。”
贞书翻了一页书摇头道:“我这样很好,娘也不要再操心,我是不会像大姐姐一样任你摆布的。”
苏氏心内隐隐有些生气,又如今有些怕她,不敢像逼贞媛一样狠逼她,犹忍不住言道:“我如今瞅了个好苗子,是个佩金鱼袋的大官,你要不要也去瞧他一眼?”
贞书仍埋对在那书中咕咕笑着,头也不抬道:“这回的一个七老了还是八十了?能佩金鱼袋的,想必离入土也不远了。”
苏氏道:“没有,是个少年小郎君。”
贞书以为她也如贞怡一样发了痴梦,擦了脚收了书要下楼去倒水,边走边道:“那你就替贞怡找了去,十六七岁的王爷侯爷,她小时候最爱这个。”
苏氏跟到楼梯上犹自辩解道:“是真的,千真万确。”
她本想说苏姑奶奶都知道,又怕听了苏姑奶奶的名号贞书更要生气,吓的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由此也下了决心要与苏姑奶奶同去瞧瞧那年轻的大官是个什么模样。
次日她早起给苏姑奶奶带了个口信儿,央言让苏姑奶奶与那大官相商量好,自己也亲自上门去相看一番,再作决定。
苏姑奶奶凡事必要亲力亲为,况去过几回应天府也是熟门熟路,如今也照样儿走到督察院大门上去,在衙役面前言明自己是来找副督察的。衙役们向来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人轻跑了来接苏姑奶奶。来的小官差相貌堂堂举止有礼,打问之下也未成亲,苏姑奶奶听了心中越发欢喜,心道又有了个好说亲的苗子。
这小官差正是黄子京,如今在督察院给杜禹当跑腿。他带着苏姑奶奶到了杜禹公房,见内里装饰亮堂阔绰,比之王府尹处又高格了不少。前些日子见杜禹时,也不过觉得他是个生的相貌好些的少年罢了。今日他坐在那大案后面,头戴高幞身穿官服,端得是一幅官威堂堂,心中不禁又坚定了几分一定要将贞书撮合给他的信念。
即言明苏氏要相见,杜禹心中自然万分欢喜。但是他忆起苏氏当年把个贞书独自一人扔在五陵山中驾车跑了,又觉得这母亲有些不地道,虽还未见丈母娘,心中已有几分不爱。
他定了休沐日在家等着,抓上黄子京两个将个小院一通收整,又忙忙的添置了些平常人家能用的物件,将家里扫沐的光亮一新了,又打发黄子京到侯府拿了几件杨氏替他备的新衣服来,挑了件墨色交领长袍穿了,与黄子京两个静静坐在家中等着。
苏氏跟着苏姑奶奶鬼鬼祟祟出门串巷,一直到了杜禹赁来的小院,见这巷子离东市不远才有些放心,左右四顾作贼一样等着苏姑奶奶打门。苏姑奶奶才拍得一下,黄子京便出来笑着躬腰道:“姑奶奶好,夫人好。”
苏氏慌慌张张应了,叫苏姑奶奶大喇喇拉到院子里指了道:“你瞧这小院如何?”
苏氏心里的大官可不该住在这样的小院子里,毕竟她也是自宋府出来的。只略点了点头道:“还行吧。”
杜禹已经迎了出来,虽脸上带着笑,但毕竟不自在。他瞧苏氏样子有些发慌像作贼一样,想起她当初把贞书丢在五陵山中心中仍是不喜,揖首道:“小官杜禹,见过宋夫人。”
苏氏点头应了一声,叫他们几个围夹到正屋中坐下。四顾墙上也无书画等物,内里空空荡荡不像个常住家的,问杜禹道:“你父母在何处?”
杜禹道:“母丧,父在京中另住。”
苏氏心内又有些不喜,但瞧他人长的周周正正,举止也有礼数,不像是个失了家教的孩子。遂又问道:“如今在何处当值。”
杜禹道:“京畿督察院,是个副职。”
苏氏仍是点了点头,接过黄子京捧过来的茶道:“前番我瞧着铺子外有个人在那里守着,可是你?”
杜禹道:“是。”
苏氏拿帕子沾了沾眼眶道:“为了几个女儿,我也今也是没皮没臊不怕丢脸的。她就那个邪性子,只怕你也知道,她如今有些钻牛角尖,也到双十年华总不肯成亲,为此我也****不少心。”
杜禹道:“知道。”
苏氏又问:“只是不知你可嫌弃她否?”
杜禹捏拳度了半晌才道:“我与她有旧,知她为人也爱慕她,还请夫人为我言说。”
苏氏点头吃了口茶,望向苏姑奶奶,苏姑奶奶是向来不肯吃茶的,两只眼睛转的飞快瞧着杜禹挤眉弄眼,见苏氏望着自己,忙又替她问道:“就怕你是那种沾了便宜就要跑的,我这侄女也不敢轻易将姑娘交到你手上。”
杜禹道:“我在督察院当差,等闲也跑不到那里去。”
苏氏惯爱听些许诺的话,见他也就这几句,硬硬梆梆完全不像苏姑奶奶说的那样是个有诚心的,给苏姑奶奶使了眼色要走。苏姑奶奶见这小官人不像当日在自己面前一样有喜色,忙又替苏氏帮言道:“我虽见过你的府衙亦见过你的差房,只是我家这侄女还未曾见过。再者,若要谈婚论嫁,毕定得你父亲也要允了才能开堂记祠,你说是不是?”
杜禹道:“是。我父亲早已知道我们的事,只是他公务繁忙不好脱身,再者,他与我向来不睦,很少管我的事情。”
苏氏听他说父亲身有公务,又问道:“你父亲也在朝中当差?”
杜禹道:“他是护国军节度使。”
这下苏姑奶奶与苏氏齐震,护国军节度使杜国公杜武何人不知,也难怪杜禹年级轻轻能做到副督察的位置上。两人有些不信,但这样冒打冒撞捉到一个高婿,苏氏的心早已吊了起来。吞了口水道:“你可别拿话诓我们。”
杜禹苦笑道:“我当年在京中犯事外逃,想必你们大家都知道。当初在五陵山中,夫人弃贞书而去,在那山中与她相处的人正是在下。”
这下轮到苏氏一震,当初在五陵山中她弃了贞书,对外只说是遇了匪徒逃命,少有人知其实自己是被虚惊吓跑,今见这小官人说了出来,心中已有了几分信。若真是他,也就难怪贞书不愿意接受他,他跑到凉州三年逍遥,贞书却因背着这样的名声背井离乡,在京城都还抬不起头来。
苏氏当下有些怨意道:“当初为了那事,我们全家可是遭了罪的,如今她不理你也是应当。”
杜禹沉默无言,垂袖站着。
苏姑奶奶打圆场道:“毕竟已是三年前的事情,若不为了那件事,你们如今只怕也烧成焦骨在那徽县地上躺着不是。可见有时坏事也能变好事的。若要我说,两个孩子既然有旧,咱们作老人的就更该将他们撮合撮合,不致叫他们为了些孩子性气而耽误的终生大事。可好?”
苏氏缓缓点头,捧着茶杯不语。杜禹亦是不言。
出了杜禹的家,苏姑奶奶这才道:“既是这样,咱们就该说定了办法,好把贞书的爆性子给压一压,叫她能低个头与这杜小官人同过,你说可好?”
苏氏道:“就按姑奶奶的意思办吧。”
苏姑奶奶便走便扬头思忖了半晌又道:“照我的意思,咱们也不必先告诉贞书,仍如上次一般你将她诓出来到这杜禹院子里,到时候咱们把院门给他一锁,叫他俩在屋子里好好言谈一番,想必事情就好了。”
苏氏深以为意,点头道:“好。”
只是苏姑奶奶作事向来爱留一手,苏氏此番心中震动没有多问,岂知她说要拘在院中,却还另有一番想头。原来她在外替人拉媒作纤,颇懂一些能叫女子被男人勾上的手段,当下便晃了小脚自去家中准备。而苏氏也自回了后院小楼等着。
又过得几日,苏姑奶奶联络好了杜禹休沐的日子,大清早仍是挎着那小篮子往东市而来。这回她这小篮子里却装些东西。上楼见了苏氏,先从里面捧出两块热热的发糕来,问道:“二姑娘可用了早饭?”
苏氏道:“怕还不曾,今日有许多字画要裱,她正在下面忙着。”
苏姑奶奶忙道:“快去厨房将能吃的都收起来,莫要叫她吃。我这里有好东西给她。”
苏氏捧了那发糕过来闻了闻,一股甜意,有些狐疑了问道:“这里头怕不会搀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苏姑奶奶笑道:“你就自吃一口又如何?不过是些我蒸好的发糕,谁吃了都无碍的。”
苏氏吃了两口,果然香甜可口。遂下楼吩咐王妈妈将一应吃的都收到了楼上来。
贞书早起替赵和他们打了半日下手,此时又饿又渴,见厨房王妈妈不在,屋子里并无可吃之物,上楼来问苏氏道:“王妈妈去了那里?”
苏氏道:“怕是出去买东西了也不定。”
贞书道:“怎的不预备早点,我这时饥的不行。”
苏氏将那重新热过的发糕端了出来道:“快吃吧,这是她准备的发糕。”
贞书不疑有它,捧过来吃着十分香甜,一连吃了两块才觉得饱了。揉着肚子要找水喝。苏氏忙又端了杯热茶过来给她吃了,见她匆忙忙下楼去了,急叫了苏姑奶奶出来问道:“真不会有事吧?”
苏姑奶奶反问:“你吃了如何?”
苏氏道:“倒也没什么。”
贞书下了楼,见有个男子进来揖首道:“小掌柜,我家离此不远就在背街后面,因是新房需置些字画挂着,只是我不懂长短,须得你们前去参详,可有人能陪我前去?”
贞书觉得有些面红心热正想出去畅一畅,拉了行儿来照着,又叫了璜儿来道:“走,咱们瞧瞧去。”
她出门跟璜儿两个跟着那人走着,经了些风越发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心道自己怕是方才发糕吃的太急有些吃多了。寻了颗树站在下面歇了一会儿,想着怕是一会儿就能好,仍撑着往前走着。果然不远那人就道:“正是前面这院子。”
贞书见他推门伸手请了,自己欲要请他先进,谁知身子一软便栽了进去。璜儿见了忙要进去搀扶,却见后面苏氏与苏姑奶奶两个跟着招手道:“快去铺子里守着,我们进去。”
璜儿见是主母来了,只好仍回铺子里去了。
丁大郎见母亲在后面,对苏氏揖首道:“姐姐,这里就劳烦你们,我须得赶回家去。”
言罢也走了。
苏姑奶奶手中一把大锁往门上一挎,拧了两拧锁上了,自小篮子里取了方油布出来垫在地上,伸手拉了苏氏道:“如今咱们就坐在这里守着,一会儿保险他们就欢欢喜喜出来谢你的大恩。”
苏氏心中越发敲着鼓,连声问道:“你那糕里是不是真有什么?”
苏姑奶奶笑问道:“你可吃出来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