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不说是他自己有可能违法,而是说成“咱们”,有意将彼此的关系拉近。不过,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知识确实是有价的,否则,大学为什么收费那么高?而且,知识也是有行情的,譬如,百信广场的巨奖悬赏在即,在这个节骨眼上,开锁知识就比平时要更值钱。不是吗?只听裴金森继续说道:“既然大家心甘情愿跟我学开锁,那么,缴费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按老规矩办,参加我的培训,须交十八万,事后你们谁能把巨奖拿来,再续交十八万。总计是三十六万。而没拿来巨奖的,只须交纳十八万即可。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大家齐声道。
“好,咱们签一个生死合同,这个生死合同不是让谁去死,而是在合同里讲明,我没收你们的钱,而你们也没交一分钱。”
大家面面相觑,迟疑了得有十秒钟,但终究纷纷表态:“好吧,签。”于是,裴金森立马起草了两行字的合同,马二楞,池鑫和那个残疾女子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
明眼人看得出来,假如有人咬裴金森收过费这件事,裴金森就可以拿出合同作为证据。没错,过去有个说法,叫做“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只要两个以上的人同时咬定裴金森收了费,那么,就可能给裴金森定罪。不过,那是老皇历了,现在国家推行的是法治社会,一切以证据说话,证据证明裴金森没收费,别人嘴上嚷嚷他收费了,也没用。甭管事实是怎样的,裴金森手上的合同就是证据,法官不能不对这个合同视而不见。眼下,裴金森就是这么设计的。可以说,他非常老到,从姜二成的到来,直至姜二成离开,先后还没有半个小时,裴金森已经把对策想得天衣无缝了。
“好,池鑫,何玲,你们回家取钱去吧。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合同已经签了,你们谁把我收费的事情捅出去,你们谁负责任。我这人虽是干技术的出身,却是闯过大江大海的,黑道白道没有不认识的,如果你们弄出让我不愉快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也许裴金森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三个年轻人,也许他就真是这种人。反正三个年轻人不能不在心里把这件事掂量掂量。也由此,池鑫知道了残疾女子叫何玲。
他们俩离开了裴金森家,去自己家取钱。池鑫陪着何玲两口子走了一段路,路上何玲说:“裴金森真是老奸巨猾,明明收了费,还让咱们和他签一个‘一分钱没收’的合同,这是不是太‘霸王条款’了?”
池鑫想了想说:“俗话说,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谁让咱们犯豆子非跟他学开锁呢。”
何玲又说:“而且,收费还那么高,真是见缝下蛆,看中了巨奖悬赏这个商机了。我越琢磨越感觉裴金森这人真的非常不厚道,我刚才还跪着给他作揖求他收我,真是走火入魔,鬼迷心窍了!”
池鑫道:“你如果心里不平衡就干脆甭学了,否则心思不正,想学也学不好。”
何玲突然把车刹住,回头对丈夫说:“老公,咱们不回家取钱了,你把我推到门脸去吧,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两口子返回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池鑫看着他们的背影暗暗发笑。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不是?
其实,何玲两口子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走了三四个修锁配钥匙的摊点打听,问蓝海市最出名的修锁配钥匙的人是谁。结果,还真有一个师傅知道,人家告诉何玲,蓝海市百货大楼顶层修锁配钥匙那个师傅最棒,举凡挂锁,门锁,汽车锁,保险柜锁,没有不能修的,也没有不能开的。你想啊,没有三招两式,敢在百货大楼租房间修锁吗?百货大楼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租一个单间,得多少钱?让你租,你敢租吗?你赚得出房租吗?
何玲问:“说了半天,这个人叫什么?”
师傅说:“这个人叫钱大中。但一般人傍不上他的边儿,因为他这个人非常认钱,你想唾沫粘家雀,空手套白狼,门儿也没有。”
何玲直想笑,可不是么,钱给得大就中。而且,钱大中租着那么贵的房间,离开钱他怎么生存?
“宵律”是蓝海市的一句土话,相当于以偷窃为职业的“惯偷”,文词“宵小”这两个字与其比较接近。“宵律”刘刘此时来到了蓝海市百货大楼的顶层,来找钱大中。他也是百般打听,最后好几个修锁的摊点都推荐了这个人,所以,他也来找钱大中。
刘刘没想到百信广场参加擂台赛,他对那个巨奖悬赏没有信心。以他对各种名目的奖项的理解,他感到那里面没有真事,全是主办方的安排,想让谁中奖就让谁中奖,全凭主办方的需要。里面说是“潜规则”起作用,那还算好的,毕竟还有“规则”。问题是谁给钱多谁就获奖,或谁的背景大谁就获奖。刘刘之所以看问题这么尖刻和偏激,完全是与他的经历有关的。
刘刘不是蓝海人,他来自偏远的外省,更确切地说,他来自遥远的大西北的劳改农场。截至目前,他是个在蓝海流落了三年的无业游民。他的真实年龄35岁,但外表看上去像50岁。面孔黧黑,眼角鼻翼全是皱纹,后背也有些佝偻。这当然与他在劳改农场蹲过十七年,又在社会上漂了三年有直接关系。吃喝嫖赌抽他一概没有兴趣,独独对偷窃上瘾。说来话长,事情起自二十年前的一桩小事。
那个时候刘刘15岁,正在上初三。这个年龄正是孩子们躁动不已的青春期,而且似乎人人都很逆反,做出事来既偏激又让人难以理解。此时班里坐在刘刘身后的一个叫晶晶的女生看上了他,看上就看上,这也没什么,青春期么,很正常的事。但这个女生做事很不靠谱,她写了一张纸条“晶晶我爱你,刘刘”,传给了身边的女同学。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不得而知,反正她就是想宣泄一下心中块垒。而刘刘从来没写过什么“晶晶我爱你”,甚至他根本就没爱过这个晶晶。等到这个纸条传来传去,传到恰巧正值更年期的中年女老师手里的时候,这个女老师就在班上没轻没重地讲了这件事,那一张婆婆嘴讲得唾沫星子乱飞,讲得全班男生女生无不对刘刘发出窃笑,而且女老师厉声勒令刘刘要请家长。刘刘在懵懵懂懂,莫名其妙之中感觉颜面尽失,非常冤枉,也非常窝囊,便在下课的时候悄悄跟在女老师身后,从女老师的书里偷走了那个纸条。这是有史以来刘刘的第一次偷窃。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一切,尤其不会发生让蓝海银行和警方为之瞠目的“蓝字一号大案”。
偏偏事情是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女老师找不到纸条了,便一口咬定是刘刘偷走了,便把刘刘关在办公室罚站。等女老师去给别的班上课去了,屋里只剩刘刘一个人的时候,他便又非常逆反地从这个女老师的抽屉里翻到一百块钱,然后把这一百块钱塞到了另一个老师的抽屉里,然后便逃之夭夭。
等女老师回来以后,发现刘刘逃了,而且,中午要买饭的时候发现那一百块钱也没了。便一下子断定:刘刘是惯偷,只是一直以来没被发现而已!结果这个女老师就报警了。如果女老师换一种思考问题的角度,换一种处理问题的方法,也许刘刘就不至于走向深渊。问题是,刘刘正处于特殊的年龄段,而这个女老师也正处于特殊的年龄段。做出事情不那么靠谱就顺理成章了。接下来是警察立马就去刘刘家找刘刘,并且想带走刘刘,但刘刘死活不走。当时刘刘家里没有别人,只是两个人一对一,于是这个警察在刘刘家里动手打了刘刘,此时刘刘的逆反心理非常强烈,觉得忍无可忍,便不顾一切地向警察一头撞去。这一撞正撞在警察肚子上,警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刘刘不怕警察,这一撞就撞个正着,四仰八叉地就摔倒了。谁知后脑勺一下子磕在茶几上,顿时就人事不省了。
问题这就严重了。刘刘不得不打120,在自己家里发生这种事,他自己不想办法还能让谁想办法?等120来了以后,抢救医生问清事情原委,二话没说便打了110。结果时间不长就来了好几个警察,他们来了一问情况,也是二话没说,就把刘刘铐走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一个人走上犯罪道路,细细查究的话,总是有着各种原因的。没有哪个人天生下来就愿意当罪犯,愿意坐牢,愿意劳改的。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了:那个警察没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此时刘刘虽然还不到18岁,还算未成年人,于是,正式判罪还判不了,但&刑法"第二章第一节第十七条规定,已满16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而刘刘差三天就满16岁。这就危险了,上一上或下一下,全看蓝海市公安局怎么把握了。
蓝海公安局的人恨死了刘刘。局长咬牙切齿地说:“严惩,坚决严惩!否则的话谁还把执行公务的干警当回事?”刘刘便享受了和一些“无期”相同的待遇,和那些“无期”的人一起,关了些日子监狱,然后就去劳改农场了。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一连串的事情不仅让刘刘不成熟的心灵受到严重打击,让他变得对世事心灰意冷,似乎看透了一切;而且,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对社会的报复心理。恰巧劳改队里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惯偷,这个惯偷也有对社会的报复心理,便在假装积极改造的同时,悄悄向刘刘传授了一系列偷盗技术,技巧和人们普遍的胆小怕事,不愿意惹麻烦的心理,以及有些警察并不是尽职尽责的实际情况。告诉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出去以后天地大得很,得手一次说不定就够你吃三年的!
这个人在劳改队里整整熏陶了刘刘十年,教刘刘技术,技巧也整整教了十年。但他们俩因为外表上服服帖帖好好改造,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所以,劳改队对他们俩盯得并不紧,而且还把劳改队一些重要工作交给他们。于是,让他们有了一定的实习条件。老惯偷让刘刘看着他是如何拧门撬锁的,看明白了,老惯偷再把门锁好恢复原状。只教技艺不偷东西。所以,多年来劳改队并没发现老惯偷有什么偷窃行为,也没发现刘刘有什么不好。于是,十年后老惯偷就减刑走人了。而刘刘也由“无期”减为20年,继而再减为18年,最后竟在17年头上离开了劳改农场。
17年,是个不短的年头,过去的一切早已发生巨大变化,甚至物是人非。刘刘悄悄潜回自己原来的城市——老惯偷告诉他,一定不要回自己的城市,没有人会相信你这个劳改犯,你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而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想开练也不能在自家门口练,否则会把父母活活气死;气死还算好的,如果气个半死,脑溢血或成了植物人,你这罪过就大了。到时候谁伺候?你有这个耐心吗?如果雇别人,你雇得起吗?刘刘死死记住了这些话。暗想,如果开练就远走他乡。
但他忘不了那个把他送入歧途的晶晶。他要报复。于是,他费尽周折找到当年的老同学以后,千方百计打听到晶晶现在的住址,便在一个大白天,晶晶和老公去上班家里没人的时候,潜进了晶晶家。他把晶晶家里值钱的东西,譬如金银首饰,手表,存折,银行卡之类悉数洗劫干净,把户口本,身份证塞进马桶眼里,然后打开大衣柜的门,朝着贵重衣物撒了一泡尿,又在床上铺开绸缎被褥,最后竟蹲在被褥上拉了一摊屎。作践够了,他才暗笑一声,离开了。
现如今各省市的古玩市场比比皆是,想把手里的金银首饰变卖掉非常容易。于是,没用半天时间,刘刘就把偷来的东西变成了钱,然后就远远离开了自家的城市,漂到了蓝海。他在蓝海的初期日子里一直花手里变现的钱,天天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因为手里的银子花一个少一个。这时,他就又想起一个人来,就是那个把他送进监狱的女老师。想当年那个女老师五十来岁,现在应该六十七八,接近七十了,应该老态龙钟经不起折腾了。这样不好,他不想把人弄死,谁弄死人谁会遭天谴,遭报应。他只想从那个女老师手里淘换点钱出来。
事情总是这样,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鬼不知。就在刘刘苦心琢磨如何对女老师下手的时候,他在街上意外地碰到了老惯偷,而且老惯偷也正想对那个女老师下手。这也是“道儿”上的讲究,真正有道行的惯偷不对素不相识的人下手,他们对谁下手往往有些缘由。此时的老惯偷刚刚六十来岁,年岁并不算大,但已老态龙钟,一脸皱纹,牙齿也掉得七零八落。与实际岁数显然很不相称。如果他在国企干的话,这个年龄还没退休,如果是公务员,还有可能身兼一官半职,正颐指气使说说道道呢。但很多年的劳改生活已经让老惯偷过早衰老了。
他见到刘刘以后,二话不说便诡秘地拉着刘刘进了一家小酒馆,两个人边小酌,边叙旧,毕竟分别了七八年了不是?酒过三巡以后,老惯偷说:“我离开劳改队回家以后,就天天琢磨怎么为你报仇。说是为你,当然我自己也想赚一票,至少分一半。因为我毕竟年岁大了,干这种事手脚不如你利索,所以这事需要你帮衬。为此,我托了很多朋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听到你们那个女老师的住处,只是因为你还没出来,我就没动手。现在你也出来了,咱们就可以踏踏实实合作一次。你一定要记住,做这种事等于与仇家短兵相接,该出手时就出手,丝毫不能生怜悯心,否则就毁了你自己。当你心软的时候,就想想他们是怎么整你的。明白吗?”
刘刘平时轻易不沾酒,因此不胜酒力,此时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猛地干掉杯中酒,问:“你打算怎么动手?”
老惯偷微微一笑,说:“不急,咱俩先喝酒,喝完酒我领你去我住处,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