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本以为楚南在皇宫里的恶化虚弱都是作假,所以老管家才千叮万嘱让她冷静,不要让修太子察觉到半点异常。
然而,到了后半夜她便发现不对。
靠着她的楚南先是身子转凉,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显出的那种凉意,是那种虚冷,若是这还不明显,那当他的肌肤翻滚出不正常的热度时,苏颜便再不迟疑,匆匆叫来了另一辆马车上的大夫。
“苏姑娘,少谷主他这是心力交瘁了。损耗过多,又受了伤,加之还在宫里劳心劳力批了几夜的奏本,五脏六腑都有一定的衰弱,此番不宜再有任何劳心的算计,也不宜有诸如沮丧等负面的心绪。苏姑娘一定要让少谷主放宽心,好生休养,这是药丸,麻烦你叮嘱少谷主服用,按理说汤药的效果要更好,奈何条件不允许,便需要苏姑娘沿途多费心了。”
苏颜震惊难掩:“宫里的那些诊断难道不是假的?”
“若是假的,如何能取信于新帝?我们鬼谷还没厉害到占了南恪所有太医的席位。”老大夫长叹道,“听衍之的意思,少谷主也切切实实是连着几夜为新帝批阅奏本的。”
苏颜知道这个衍之,苏衍之,正是之前一直代替真正的秋公公埋伏在宫里的那位琅琊骑。
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伤到这地步。
老大夫走后,苏颜便将楚南放到了自己腿上,他们说了这么多他都还没醒,可见武功的确是受了影响。
她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心里一时复杂难辨。
原本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偏在这关头让他因为她伤成这样,这让她如何走的掉?尤其,是想起从宫里传出来的那句,若不好好调养,怕难活几年……
第二日,果真如楚南预料的那般,往西的那辆马车并没有引走多少追兵,他们身后仍跟着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但奇怪的是,一连几天他们都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追击埋伏,也没有靠得过近。
“难道修太子还没察觉我们已经离开?”苏颜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毕竟他们当时还是趁着夜色一鼓作气全部甩大轻功才得以离开楚府的,若说那四周没有修太子的探子,那估计不大可能。
回答她的却不是面前的老管家,而是从屋子里走出的楚南:“修太子是发现了,可他不清楚我们离开的方向。褚相既想用我们的行踪来换取他褚家满门的性命和地位,不等到修太子绝望他又如何肯出手?所以,在南恪各个地方的驻兵追来之前,大抵还能有几日的清闲时光。”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好生歇着?”苏颜迎上去急道。
他们难得才能停下来休息半日,他不好好休养,还想这些,岂不是又在劳心?
这几日,苏颜一直照着大夫的提点给他用药,成效不错,至少他没有再像那日一样骤冷骤热,只是武功方面,还不见有任何恢复,往往靠着她一睡便是到天明,车厢里外的动静都叫不醒他,平时也多有嗜睡症状。
楚南剑眉轻蹙,避开了苏颜的手:“这几****睡得够多了。”
苏颜微怔,待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受伤和颓败,她方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反而让他有了挫败感。
除了最开始被岚帝困在度厄山里的那几年,他又何曾像现在这般虚弱,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能掌控的?
习惯了掌控一切的骄傲性子,如今却乍然失去近半的修为,被人当成病人来呵护,他如何能受得了?
“那……你陪我进去聊几句好不好?正好,我们之间也有问题需要解决。”苏颜不得不换个方式。
楚南没再拒绝,在她前面转身进屋。
苏颜在榻沿坐下,试探道:“等你回了鬼谷,或者在修太子的人追来时,我想改道去北涪。”
“就你身边的那几个人,能挡得住修太子的千军万马?还是你想让拧泽烨调兵帮你?”楚南冷道,刚说完便连续不停地咳起来。
苏颜忙端了水来,又送上颗药,故意道:“我没想让拧泽烨帮忙。我想的是,修太子定是以为我会跟着你的,趁人不注意我和他们悄悄离开,兴许能成,就像之前分开的那辆马车。”
楚南扬袖掩唇,并没有接过她手里的药。
“师叔,我想了解我的爹娘。你可以不在乎你的父母,但是我不行。我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也想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有的我,还想知道他们最后都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真的解释起来。
楚南定定看着她,正启唇,苏颜便将药塞了进去,末了怕他吐出来,直接用自己的唇堵上去。而等到她再想离开时,他已经抬手按住她后脑。
苏颜双手抵上他肩膀就想推开他,不料推开时也听到了他压在喉间的闷哼,以及一边手掌触到的僵硬。
想起他的箭伤,她忽然意识到这几日仅顾着他的心力耗损,竟是将他肩膀上的伤全给忘了,这都好几日没更换伤药了,而他也半点不提。
苏颜暗恼,转身便向外找大夫去拿药,一问才知那药一直都有给楚南,他只是从未告诉过她而已。
她重新折回屋子,见他捧着本书靠坐在榻上,神色疏离淡漠,显然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好在他也没有刻意藏药,她自己找了会儿便将药和裹伤口的纱布都从衣物里翻出来。再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只好认命地带着东西跪坐到榻上,凑到他面前去给他换药。
不拒绝,不配合,便是他此刻面对苏颜的最好写照。
仔细地确认伤口没有任何异状,她才给他新换了药和包扎。
然而,就在苏颜低头收拾换下来的染血纱布时,再抬头,便被他吻住。
他揉握住她的后脑,嗓音自唇齿传来:“既没想过让拧泽烨帮忙,那等这段时期过去,我帮你可好?”
苏颜想推开他好好说话,奈何一抬手就想起才换好药的伤口,便无论如何碰不上去,偏他极有技巧地控制住她另一边方向,而那恰好也是她受伤的肩膀。
不敢动,动不得,这便成了她眼下的处境。等到再触及他眼中氤氲浮动的忧虑,她就又想起那天夜里老大夫对她的恳求拜托。
“苏颜,苏颜……”他一下下碰着她的眼睛,鼻端,再往下,落到唇上。
真是犯规,就仗着她不忍让他伤得更深,对此苏颜的心里不是没有憋屈的。
第二天清早,即便累得不行,苏颜还是踩着点醒了过来,却发现近几日都比她迟的楚南竟然已经不在榻上了。
匆匆洗漱过后她连忙找去屋外,便见楚南正和老大夫站在树下说着什么。
等到她走过去,两人已经没了声音:“是你的伤有变化吗?”
“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近来好了些,想让大夫换个更适合的药,这样也能恢复得更快。”楚南抿出丝浅浅的笑,尤可见面上残存的苍白。
苏颜随即看向他身边的大夫。
“对对对,少谷主是这个意思,但老夫觉得……尚是不妥,虽然少谷主的情况有所好转,可贸然激进,怕是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折损得更厉害。适才……也是在劝着少谷主三思。”老大夫抹去额上汗珠,一副为难的模样。
苏颜知道这定又是楚南的骄傲在作祟,便径自对老大夫道:“在这件事上,大夫不用理会他的命令,将药交给我就好了。”
“如此,便拜托苏姑娘了。容老夫先告退,谷主安排附近的弟子送来药材,老夫得在启程前拿回来,也好在途中为少谷主准备伤药。”老大夫郑重道,随即转身离开。
直到离了些距离,老大夫才再次擦去额上冷汗。
他总算是体会到那些跟在少谷主身边的人有多不容易了,拿他这大夫来说,仅仅是会看病治伤还不行,还得能让好好的人看起来就很虚弱。
就是不知,这少谷主的“虚弱”还要持续多久?
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帮着去骗人家小姑娘,心里不安呐!早知道,他当初就该留了药和老谷主一起先走的。
好后悔,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