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东灵寺的情况千钧一发时,太极殿内的母子也在进行着剑拔弩张的对话。
“钰儿,母后自小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可还记得?”岚后问道,语声是每一次面对修太子时才有的温和。
修太子亦是温声,抿唇含笑:“儿臣自然是记得,夜色已深,母后何不回凤仪宫好生歇着?”
“那钰儿现在说与母后听听。”岚后并未退让,以前她只觉得修太子温顺乖巧,但自从苏颜出现,那掩藏在面具之下的本性便暴露无疑。
就如同她最开始所想的那样,不愧是岚帝的亲生儿子,父子俩在面对想要的女人时都一样的执拗偏激,甚至不择手段,可天下女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是苏颜?
不论苏颜进宫的缘由是什么,不论岚帝有没有碰她,她都是岚帝的皇贵妃,永远都是,哪怕岚帝死了!修太子如何能不知道这身份所代表的意义?纵然是岚帝,也不曾为了东沂的那女人抛下南恪江山,他又怎么能为一个苏颜动摇他为帝的根基?
修太子扬眉,眼中掠过浅浅的惊讶:“母后教导儿臣,这南恪的一切都将是儿臣的,儿臣终会如今日这般君临南恪。”
岚后定定看着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只等他将话说完。
“儿臣在这帝位上能得到多少,则取决于南恪有多强大。若想得到更多,那便只有一个途径,让南恪立于四国中的强者,再进一步,让这天下只有南恪!”
修太子话音将落,岚后便摔袖斥责道:“那你现在做了什么?!”
“儿臣不知母后何意……”
岚后大失所望,嗓音不由拔高:“你还想瞒母后到何时?难道你以为随便找个女人来代替苏颜作为皇贵妃殉葬,你就能另寻法子偷天换日,将她再接进宫里来?你这是将你父皇置于何地,将南恪皇室的脸面置于何地?只要母后还在的一天,断不会允许你如此荒唐!”
修太子的面上这才显出几分真切的震惊,不过也仅有短短几瞬,很快便又消散无痕。
“母后是如何知道的?”他勾唇笑问。
岚后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气到,唇色都有些发白:“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此说来,是有人在母后面前乱嚼舌根了?”修太子继续扬笑,一点点试探,“裴素心?”
“无理取闹!母后现在与你说的是苏颜!”
“不是裴素心,那便是裴素月了?”修太子笑意渐深,“宫里大抵也就这两姐妹和母后一般,想要苏颜死了。来人,请先帝德妃和裴侧妃来太极殿一叙。”
岚后宽袖后甩,怒道:“你想做什么?”
修太子并未搭理,而是唤来内侍看茶看椅。待坐下后,他方道:“母后何不坐下?总归今夜还长得很,怕是也无法入睡了。”
不一会儿,前去请人的内侍便小碎步来报:“陛下,先帝德妃娘娘她……自缢了!裴侧妃不知所踪。”
修太子皱眉看向岚后,却见她脸上同样是震惊难掩。
“查!尽快查明裴侧妃的下落,朕要在天明前得到结果!”修太子砸了手中茶盏冷道。
内侍匆匆领命退离。
“简直胡闹!为一个小小的侧妃搅得宫里天翻地覆,成何体统?母后怎不知你竟对裴素月在乎到这般地步了?”岚后斥道。
敏锐地察觉到嗓音里的颤抖,修太子不由扬笑看向岚后,修长指尖摩挲在素白的衣料上:“儿臣这般在乎裴侧妃,难道不是因为母后么?母后若不想儿臣大费周章地找人,何不将她的下落告诉儿臣?”
“你连母后都怀疑?”岚后伸手指着修太子,不知是愤怒还是难以置信,指尖都在抖。
修太子忽想起什么,笑意顿时僵住,整个人更是从木椅上瞬间拔起,大步向外:“传令城防营,即刻带兵前往东灵寺找寻笙公公!务必保证笙公公两人平安离寺!”
新帝的第一道皇命层层传递下去,修太子却还是觉得不够,转身重新面向岚后时,面上再也不见方才的云淡风轻,而是一片浓重似墨的怒意,汹涌澎湃,又似张开血口的巨兽,能轻易将人吞噬。
“母后,你派了何人与裴素月一道前往东灵寺?”修太子步步逼近,神色近乎狰狞。
可他知道深藏在这愤怒之下的,是害怕。
他害怕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人就这么再次离开他。
岚后摔袖转身:“放肆!这就是你和母后说话的态度!今夜母后与你说的,你且好好想清楚,你已是南恪的君王,又怎能为了个叫母妃的女人荒废无道?来人,摆驾回宫!”
岚后向外走去,候在殿外的宫女内侍们也都迎了过来。
然而……
“没有朕的命令,谁敢走!”修太子抓住岚后的衣袖一扯,将她重新带回到身前,咬牙再问,“太后若不想镇对你更狠,便趁早回答朕,你派了谁去东灵寺?除了褚家死士,你手里还握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人马?”
岚后显出几分惊惧:“你真是疯了!我是生你养你的母后,你为了苏颜那个贱女人要对我使手段?”
“太后若是再辱骂朕心爱的女人,朕可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了。”修太子低眉敛目,压抑着冷道,但那缩在袖中的手也不觉捏握成拳,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毅力才能克制住动手的冲动。
不想岚后随即便爆出讥讽的笑声:“心爱的女人?你这是要步你父皇的后尘?他爱上东沂皇后,却用余生来假想别人爱的是他,而你呢?不仅是爱上你父皇的妃子,还同样是个爱了其他人的!她爱的是楚南!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晋宁公子,你比得上么?纵然你是我儿子,我也得说你和他没得比!”
“那又如何?”修太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体内的狂躁,蓦然伸手掐住岚后的脖子,“她爱左相没关系,朕会留下左相,还会重用左相,这样她就会留在朕的身边了!”
“哈哈,你当真是疯了!癫狂到如此地步!但母后告诉你,苏颜她今夜必死无疑!你还要为了她弑母么?”岚后眼中亦染上疯狂。
是的,她已经被她的亲生儿子逼疯了!有几个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这样对她?
修太子五指不由收紧,可到底还留了几分理智,甩手将岚后丢到地上,狠厉道:“她若出事,朕自会再让太后你付出代价。来人,送太后回凤仪宫休息。”
原本等候在殿外的那些宫人想要靠近,却被修太子阻拦,而是另外换了一批人。
至于这些,则被修太子下令全部处死。
他是可以为了苏颜犯下这些大逆不道的罪责,但不代表他会让人宣扬出去!
他知道苏颜看着冰冷,心底其实柔软又重情,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楚南进宫,更不会在知道那女人顶替自己后仍想留她一命。
如今,他只希望城防营的人能赶得及。
东灵寺内,突然加入的十几名骑兵并没能改变多少局面。
楚南估算着对方的援兵就要抵达,忽将苏颜交给其中一人,反手一扇横切出条通路来:“带她先走!”
“阁下是?”这人抱住苏颜,想要记住救命之人的姓名。
楚南宽袖微扬,袖风里都灌了割面的冷冽:“她知道。”
既是如此,这人再不敢耽搁半分,由着楚南开道,带着苏颜匆匆策马离去。
没了掣肘的楚南再不克制,将过往二十年来的所学全力发挥。
脚下堆积的尸体渐多,只是手里的扇刃也越来越钝,但四周的人还是太多,不能保证苏颜能安全离开。
无奈之下,楚南将扇刃更换方向,直接划破自己掌心,以血化冰作为暗器泼洒。
却不料,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还藏着一人。
宁泽烨拉弓的人满是潮汗,他猜想那人应当是楚南,可他万万想不到楚南的武功竟恐怖如斯。
截止目前,楚南杀的人有多少了?
即便隔了这么远,还是夜色里,宁泽烨都能看见他白衣上沾染的血色,那衣摆几乎已全变了颜色,若非是地面已积聚了那么多血,根本无法染得那么均匀。
再看那些散乱的尸体,粗略一数也怕是有几百了。
当看见一直躲在甲士外的裴素月悄悄追去苏颜离开的方向,宁泽烨再不犹豫,将手里的箭对准楚南。
开弓,放!
赤帝有一句没说错,楚南这样的人,得不到就只能毁去,更别提还让他发现了他有武功这点。
单是凭他这样的武功就能在战场上横扫一片,再配着他的计谋,这天下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趁着现在这大好机会,他若不杀楚南,以后只会更难!
第一箭擦过楚南的衣袖钉入地面。
宁泽烨不敢迟疑,连忙放出第二箭!
便在这时,楚南也似有所察觉,回眸朝他这里看来,同时扇面将箭挥砍而断。
见到是他又如何?围着楚南的人太多,根本不可能近到他面前来。
宁泽烨跟着抽出三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