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后轻瞥了眼下方跪着的玉妃,垂眸微抿了口茶,冷道:“陛下的旨意想必你也知道了,什么想法?”
“娘娘,这真不是臣妾的意思!请您……”
啪得一声,岚后猛地合了杯盖,嗓音更冷:“如果是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跪在这里?”
玉妃伏低了身子,宽袖大摆,只有那撑地的双手能看出细微的颤动。
“把东西给她。”
岚后身侧的小宫女随即上前,将一个锦盒递到玉妃手中。
玉妃攥在手心,眼眸微缩,双手颤得更厉害。
“本宫没想要你死。”岚后轻蔑地冷笑,“里面的毒是两份,而解药只有一颗,该怎么做想必不用本宫再教你了。若是成功替本宫除了那小贱人,本宫自会让你侄女坐稳太子侧妃的位子,将来待太子继位,兴许还能爬上四妃,至于你,也能以太妃的身份留下。”
玉妃的面色稍稍轻松,但仍算不上欢喜:“那……如果这一次失败了呢?”
“失败?”岚后笑了,只是这笑容阴冷又怨毒,“这一条路,不是她死就是你亡,再无其他可能。而对于你们的奖赏,也仅是取决于你能多快成功罢了。”
玉妃再次伏低了身子,嗓音平静而压抑:“臣妾……明白了。”
回到映月宫,玉妃连忙让自己的亲信宫女向裴府递了消息,宣召裴素月进宫。
四日后,一身素色衣裙的裴素月出现在映月宫,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一待出现,便朝上位的玉妃疾步快走。
“姑母,素月真的不愿做侧妃,这事当真别无他法了么?”裴素月红着眼睛哭诉道。
玉妃亦很无奈,不过还是端了郑重的神色:“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断不能传到外面去。”
“素月自然知道轻重,只是心中实在不甘。姑母是明白素月的,即便嫁个普通人做妻,掌个小家,也好过嫁进这寂寂深宫,一生蹉跎。”
玉妃当然明白,没有比她对此感受更深的了。
岚帝不重女色,甚至从不管后宫,让这后宫全然成了岚后的天下。
这二十年里,死在岚后手里的嫔妃都不知到底有多少,而她们根本无处伸冤,谁叫那岚后的母家是权倾朝野的褚家,更是她们父兄需要仰仗的褚家!
在这一点上,玉妃是羡慕苏颜的,她不像她们,无母族牵绊,唯有的一个亲人还是能和褚相对抗的楚南,所以她可以不用畏惧岚后,乃至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玉妃怜惜地摸了摸裴素月消瘦的脸颊,叹道:“陛下旨意已下,太子殿下又摆明了态度,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可怜你我成为岚后和皇贵妃斗争的牺牲品。”
“皇贵妃?姑母是说这事有苏颜插手了?”裴素月震惊道。
玉妃点头,大致讲述了宫宴时发生的情况。
裴素月眸中泛泪,说出的话却是恨极:“苏颜她这分明是故意害我!若是只想绝了将我赐婚与左相的念头,她拒绝的手段有很多,却偏偏点到了太子身上,姑母,我当真是心有不甘!”
“心有不甘……便是你心甘情愿,我们与那皇贵妃,也定是要斗到底的了。”玉妃苦涩地笑了笑,“明日与我往锦绣宫走一次。”
“斗?这要怎么斗?听姑母所言,陛下必定也是偏袒她的,否则也不会一反常态,第一次当众斥责了皇后娘娘!”裴素月颓败道,嗓音里首次出现了绝望。
玉妃没有再开口,只是安慰地拍了拍裴素月的手。
苏颜出乎意料地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她还以为岚后紧跟着就会对付她,却不想直到现在都不见任何动静。
当然,说岚后在和褚相一番兄妹彻谈后想明白了,不打算和她继续对立,苏颜更是不信。
这一日在听说玉妃领着裴素月来和她请安时,苏颜笑了,起身松了松筋骨。
若说只有玉妃一人,兴许苏颜还能相信对方是来讨好的,带着裴素月,那就断然不可能了。
她不仅毁了裴素月赐婚给楚南的可能,还一手将裴素月推到太子侧妃的位子上,依那人骄傲的心性,怎能不恨她?
苏颜刚在院子里坐下,宫女就领着人出现了。
“臣妾(民女)见过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苏颜抬手让两人起身,目光特意从裴素月的脸上掠过。
啧,虽然擦了不少粉,但那双略微红肿的眼却是遮不住。
“娘娘,臣妾听闻素月往日曾与娘娘有过不快,眼看她就要嫁进东宫,臣妾寻思着也该让她来和娘娘陪个不是。”玉妃端着笑,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音,“娘娘想必也清楚,皇后娘娘她对素月并不满意,臣妾又人微言轻,所以……还想请娘娘以后在得空时能给个照拂。”
苏颜诧异抬眸,却只是看着两人,并没有接话。
玉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食盒,取出了里面的汤盅,又靠近几步道:“这是臣妾一大早特地亲手准备的滋补药膳,特拿来孝敬娘娘。”
苏颜想也不想便直接抬手拒绝。
“娘娘若是不放心,臣妾可以先尝的。”玉妃面露尴尬,解释道。
苏颜偏头轻笑:“玉妃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心奇,这请求的究竟是本宫对你的照拂,还是对她裴素月的照拂?”
玉妃僵在原地,似有不解。
苏颜便继续道:“怎么本宫从不见裴小姐开口?本宫想问一问裴小姐,每次见着别人为你卑躬屈膝,为你跪地求饶,这是种什么滋味?是不是特别畅快和骄傲?”
苏颜的笑始终不变,只是嗓音讥讽而冷峭。
裴素月本就苍白的脸色陡变,又青又白。
玉妃轻轻拉了裴素月的袖子,她这才近前捧过了那汤盅,递到苏颜面前,低道:“之前是素月不懂事冲撞了皇贵妃,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忘却前嫌。”
苏颜伸出两指抵住了快要近到她唇边的汤盅。
“本宫的确不大放心,还是裴小姐先尝一口吧。”
裴素月捧着汤盅的手骤然一紧,又迅速恢复。
苏颜盯着她的举动,就见她揭开盖子后,拿瓷勺的手便开始发抖。不过,她最终还是喝了两口。
苏颜笑意渐深,等着裴素月再次将汤盅递到她面前。
总归,她是不会碰的。
而这一次,挡住汤盅的是流风的长剑。
看着玉妃和裴素月两人俱是一白的脸色,苏颜很不厚道地笑出声:“两位千万别介意,这些镜使只是为了保护本宫,其他事一律不管的。玉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也相信这药膳是真的无毒,所以,容本宫擅自做主一次,就将它赏给辛苦的镜使了,流风使,喝了吧。”
流风手一顿,却还是冷着脸依言端过汤盅一口喝尽,末了谢恩后便再次离开。
“多谢娘娘愿意不计前嫌。”到底还是玉妃年长些,拉着失神的裴素月便跪下谢恩。
苏颜笑得慈爱:“等裴小姐进宫,那也是本宫的晚辈了,本宫又怎会和小辈们置气。”
玉妃又配合着笑言几句,便带着裴素月离开。
直到这时,流风方再次出现,执剑而立。
“你就这样恨不得我死?”
苏颜悠然浅笑:“这个玉妃不傻,不会在第一次就下毒,流风使若不信,寻个太医探探脉便是。”
“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苏颜停了摆棋的动作,偏头朝流风看去:“我是不信你,因为……道不同。”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与流沉所谋和你表哥并无任何不同呢?”
流风的声音很冷,神色看在苏颜眼里也是认真冷冽,却无端叫她觉得悲壮清寂。
苏颜仔细想了会儿,方道:“那你会是个值得性命相交的朋友。只是信与不信,都不是你我一句话能改变的。你们谋求的若真和表哥相同,那应该很能明白这一点。”
“相信……其实是最脆弱的关系,所以你我才会站到这里。”
流风沉默不语,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事情,片刻后,他脸上方出现熟悉的笑容:“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大抵都是过去,而能导致如今这境况的过去,必然不是戏本那样的轻松,又何需再问。”苏颜懒懒地笑了,一手捧着手炉一手落子,“来,陪我走几颗子。”
苏颜知道自己不该几句话就相信流风,但没由来的,这一刻的她就是想相信,当然她是不会傻到把什么不该透露的说出去。
流风收起长剑近前,却道:“不会很久了。楚南蛰伏近五年,雪镜司挣扎十六年,都到了该收线的时候了。”
“专心落子。”
当夜,试图潜进锦绣宫的死士难以计数,镜使和琅琊骑几乎要全力配合,方能抵挡得住,只是难免有了死伤。
第二天,却是各方平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除了那在凤仪宫大发雷霆的岚后。
而从这天开始,玉妃日日带着她的药膳前来锦绣宫,苏颜有时会喝,但多数时候都是在玉妃走后倒了。
三月,前线传来败绩,当初从西陵手中夺取的五座城池悉数归还,南恪将士死上过半,连褚相的次子都在战时废了一腿。岚帝震怒,将各将帅论罪责罚。
这之后,便是太子迎侧妃进宫,同时朝中开始催立太子妃,以尽快诞下嫡皇孙。
苏颜一则则消息看着,直到最后两条。
南疆暴乱,昔日安南将军宋怀安领兵镇压,若能立功,便折抵之前的贪腐之罪。
岚帝定于五月御驾亲征,拟用左相行军师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