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死一般的压抑。
不一会儿,有人扑通跪地,大声道:“娘娘,小的家乡里的亲人都不在了,小的又是这样残缺破败的身子,若是出了宫,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求娘娘给小的留条生路!”
这说完,便是一下接一下的叩首声。
苏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直接闭着眼招了招手。
很快,着扰人的叩首声便停了,转而换上的是凄厉惨叫。
苏颜这方睁开双眼,抬手扇了扇弥漫出的血腥味,笑道:“我不喜欢重复。但现在,我再说最后一遍。我提供的选择不是只有出宫,再有像他这样求死的,我看都不会看。”
这时,有个瑟缩着肩膀的小宫女站了出来,怯怯道:“娘娘,我、我想去尚食局……”
“烦请嬷嬷先记下。”苏颜吩咐道,又笑着转头看向这小丫头,“那你先过去那位吓人的大叔身边吧,你放心,他不敢吃了你的。”
小宫女脸色一白,硬是如蜗牛般一点点挪了过去,而越靠近流风,她身子抖得就越厉害,到最后,那脸色几乎要比流风的满脸粉更白。
有了这个开头,后面便容易了些,当然仍有求饶着想留下的,但在接连几个都死在镜使的刀下后,即便还有抱着这想法的,也没人敢当众提出来了。
至于一炷香后还没做好决定的,苏颜则叫镜使全部扔了出去。
真以为她年纪小好欺负?
再让徐嬷嬷找法子把她的决定递出去,她便带着流风去了殿后的小花园。
“岚帝说的另外两道圣旨是什么?”
流风没有隐瞒,回答得很快:“赐姓。刑部协助左相,彻查贪墨案。再加上你晋位的,今早是三旨齐下。”
苏颜听了忍不住笑,讥诮道:“再加上表哥的那两道,感情岚帝昨夜就顾着写圣旨了是么?”
流风没有接话,半晌之后,方又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
“你和他很像。”
苏颜本能地偏头问道:“什么?”
“你们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有时几乎是一模一样。”流风唇角轻勾出熟悉的弧度。
明白了他说的是谁,苏颜很诧异,倒不是觉得说错了,而是以楚南对外的性子,怎会让流风看出端倪?
除非……
苏颜撇撇嘴,沉默下来。如今这境况,没确信的事,尤其不是在楚南那确定的事,她自然不会随意与人诉说。
不一会儿,徐嬷嬷便前来禀报道:“公子的意思是,补齐所有人前后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真的是楚南的答复?难道那些人里面本就有他安排的,否则这消息递出和传回能这么神速?
不过既然徐嬷嬷方才没有点出,苏颜也乐得装傻,不由莞尔看向流风,轻笑道:“那这期间,锦绣宫的一应杂事就拜托给流风使和诸位镜使了。”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刚起身的岚后也收到了消息。
岚后挑眉,微讶地从镜子里看向身后的宫女,反问道:“你是说昨夜派去的死士都死了?”
“是的,娘娘。”
“没想到还是个有能耐的。”岚后轻嗤道,没有太放在心上,本就听说过那女人出身江湖,会点功夫能杀人也不奇怪。
偏这时,宫女又道:“尸体是镜使带出锦绣宫处理的。”
“镜使?”岚后停了描眉的动作,略有惊讶,“是陛下吩咐的?当时有多少镜使守在锦绣宫四周?”
“足以不让任何人潜进去的数量。昨夜并非我们一家想进去探听消息,但无一例外都被镜使拦杀。”
紧跟着,又有宫女碎步入内,低声禀报道:“娘娘,秋公公今早去锦绣宫传达了陛下的旨意,要将贵妃晋位为皇贵妃,并留下流风使和一众镜使专司皇贵妃的安危。紧随其后,皇贵妃关上宫门,遣散了所有宫女内侍,不服或求饶的都被镜使当场斩杀,包括我们送进去的那名内侍。”
岚后放下了手中描眉的笔,沉吟良久方绽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意思。
有多久没碰到这种有爪子的小野猫了?虽说是逗乐的宠物,可若是太温顺,那也少了很多乐趣。
“静观其变,先看陛下对她是什么态度。”岚后吩咐道,旋即让两名宫女继续为她上妆更衣。
她不是她那个日渐莽撞冲动的哥哥,她所信奉的也从不是先下手为强,在她看来,尚未看透局面就贸然动手,那才是等着被收拾的蠢货。
岚帝素来不管后宫闲事,自先太后死后,能在后宫中一手遮天的自然就是岚后,而如今,岚后对这位新晋的皇贵妃也不见任何行动,叫一众等着看热闹的闲妃大失所望。
要知道,岚帝宫里的这些妃子们,一来不用争宠,争了岚帝也不会多看一眼,二来更不用争权,否则那就是等着被岚后收拾,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和她们不同的皇贵妃,还以为会和岚后有场火花迸溅大快人心的撕扯,谁知,竟是如此平静……
相比后朝诸妃的心痒难耐,前朝的两道圣旨可就是溅起一水的惊涛骇浪了。
当赐姓的圣旨宣读,明眼人一看就是岚帝对东沂的讽刺,以及对楚南的打压,甚至于羞辱,叫昨晚刚舔着脸对楚南溜须拍马的官员骤然黑了脸,愤愤在心里决定要与楚府再次划开界限。
然而,谁又想到还有第二道圣旨,居然是让刑部协助楚南,彻查所有涉及贪墨案的官员,不论是谁,查明即严惩。
这不像是冷落啊……
过半的人都被这两道圣旨整糊涂了,余下小半则默默在心里回忆盘算着,自己当年到底有没有贪?
只有少数几个,清楚地明白这意味什么,再看向楚南,那目光都带了热烈的恭维讨好。废话,岚帝这番恩威并施是在杜绝楚南转投东沂的可能,也就是说,不出意外这位左相在南恪只会继续高升,他们还不赶紧巴结着点?
这一番曲折的心绪变化,褚相体会得最为明显。
起初,他都要以为岚帝这是准备抛弃楚南了。
偏偏还有后面的圣旨!
再加上苏颜被封贵妃,岚帝这分明是一手打脸一手给糖,说是断了楚南的退路,但又何尝不是表明了他会继续重用乃至高升楚南?
褚相想起了昨晚和岚后的对话。
看来,也只有那招了。
决定好退路,褚相的心里稍稍轻松了几分,只等回府后挑出合适的人来顶罪,他就能把自己摘干净。
大抵是真的需要冷静了,褚相看着清冷自持的楚南,脑海中忽然划过一计。
数日后,千里之外,和南恪迥然不同的地域风光。
一身黑色蟒袍的中年男子独自踏进地牢暗室。
他看向被关在牢里的宁泽烨,幽幽道:“你的人从南恪传回消息了。”
宁泽烨霍然抬头,却在下一刻就迎来砸伤额角的玉佩。
“呵,你不是告诉朕楚南和他表妹的关系不一般?你不是告诉朕,岚帝生性多疑,只要朕向天下人讨伐楚南,配合着你留的后招,就一定能让岚帝怀疑楚南,甚至于弃用?”
“陛下,微臣所言绝无虚假!”
赤帝冷笑道:“但现在的消息是岚帝册封了苏颜为皇贵妃,一如既往信任重用楚南!”
“不可能!”宁泽烨下意识拒绝相信,待触及到赤帝的怒容,方叩首解释道,“岚帝若真册封苏颜,想必也是为了掣肘楚南,而且以岚帝的多疑,定还有其他控制的手段。”
赤帝沉默许久方冷哼一声:“你倒是了解他,他已赐楚南奚姓,现如今,该叫他奚楚南了。可那又如何?只要岚帝依旧重用他,朕的目的就没有达到,你杀害大皇子的罪孽就依旧在!”
宁泽烨垂眸,他不笨,听出了赤帝的言外之意。
如果真的要杀他,赤帝就不会这么说,而是直接动手了。
“陛下想要微臣如何为西陵赎罪?”
“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言出必行!岚帝既没有交出楚南,朕又何惧开战?那些因楚南而失去的国土,也是时候重回我西陵的版图了!你若能做到,朕且饶你一命,否则,你就只能死在沙场上!”赤帝一字一句铿锵道。
宁泽烨低头半跪,应道:“微臣领命。”
总归还有一线生机,即便胜不了,他也还有最后一招。
也许在那么多儿子中,没有比他更了解赤帝的了,杀一个皇子,他得到的是赤帝的定罪暴怒,但如果他把所有皇子都杀个干净,那赤帝不仅不会动他,甚至还会好言语地供着他。
这就是他曾一心想找回的好父亲!
赤帝走后,宁泽烨从怀里取出了那枚让他定罪的串珠。
在这里备受折磨的日日夜夜,都是因为那个叫苏颜的女人,她如果知道他又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会不会很失望?
可想到她竟然入了宫,宁泽烨心里又奇怪地生出丝丝怅惘。
他不是该开心的么?
苏颜和楚南分开,在后宫里挣扎,兴许某一天就被皇后或哪个后妃折腾死了,他的仇也就报了。
然而,他又隐隐觉得,她会在宫里活得很好,这感觉来得毫无理由且异常坚定,就像他本该忘记却记得异常清楚的那张笑颜,直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蹙眉。
宁泽烨收起串珠,敛眉走出地牢。
他要做的事有很多,想苏颜却绝不该包括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