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懒洋洋地靠在楚南怀里,默默揪着他衣上的暗纹抠,心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前几日的闹剧上。
她想了许久,虽大体上明白了,但仍有些细节让她忍不住在意。
直到她的手被楚南按住,她方回过神来,悻悻收手。
“第四件。”他淡道,眉峰轻蹙。
苏颜默默瞥了眼被她抠散的暗纹,面不改色:“嗯,楚府的绣娘该换了。比起这个,倒是你,都把我最喜欢的那几件襦裙毁了!”
她伸手戳向他硬邦邦的胸膛,可还没碰着,就被他一把捉住手指。
紧跟着,便见他松开她起身。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更衣,早已熟知他习惯的苏颜撇撇嘴,凑到石桌前去看他一直在整理的卷宗。
居然是有关他之前取回的那份贪墨官员的名单。
“表小姐,宁公子又送伤药来了。”
苏颜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听到了徐嬷嬷的声音。
又送了?这都连着第几天了?
从她到别苑的第二天,也就是云雁青那场闹剧的次日,宁泽烨便日日向她这里送药膏。据说是专供给西陵皇室的秘药,不仅能化血散瘀,还能让女子玉肌生香。
可惜每次不等她拿到手,东西就不知被她师叔藏哪儿去了。
哪有不爱美的女子,苏颜自认不能免俗,左右张望两眼,趁着楚南不在,连忙让徐嬷嬷将药膏送来。
小小的一盒,落在她掌心就比那明珠大点儿。
难怪他要日日送,亏她还以为他是聪明到预计了楚南会有的反应。
苏颜用指尖蘸了点送到鼻端轻嗅,淡淡的花香,闻起来很舒服。指尖触着也是幽凉细腻,她心中窃喜,又挖了些就准备抹向先前受伤的那半边脸颊。
然而,愿望再次落空。
她的手腕被握住,楚南不知从哪儿得了张帕子,对着她的手细细擦拭,便是指甲缝里,他都照顾到了。
而他的眉眼自然是冷的。
待擦干净后,他更是将帕子和药膏一起丢进了凉亭外的湖里。
苏颜暗自肉痛,难道之前的那些也都被他扔了?她还想着等哪阵子他忘了这事,她再悄悄拿回来呢!
她默默地在心里捶胸顿足,一抬头却注意到他眉间陡现的厌弃之色。
糟了。
“师叔,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说云尚书的案子么?”苏颜主动依过去,趁着他心情还没变得更糟,先行转换了话题,“既然那侍女是被掐死的,脖子上必然会有指印啊,这要怎么栽赃?”
“栽赃?”楚南掀眸看了她一眼,径自回到原先的位上。
苏颜被这一眼冻得不行,赶紧追去软声道:“我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甚至还被云雁青打了一巴掌,这样你都不肯告诉我么?”
见他不为所动,她再靠近一点,拽着他的袖子轻晃。
他却是皱眉,吓得苏颜立马缩手后退,冷不防他突然伸手,展臂将她重新圈进他怀里。
“安分一点。”他一手抱着她,一手仍执笔在卷宗上写写画画。
就在苏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只能说,这位云大人一早踏进死路,偏还不自知。”
“他得罪了岚帝?”她抚上了他衣襟处的暗纹,又开始继续先前未竟的大业。
这时,苏颜只见他手中的笔顿住,那向来沉稳幽深的凤眸里也划过几抹挣扎,她暗暗惊诧,难道这事还有什么复杂的内情?
然后,他搁笔握住她的手,硬是让她的指尖离开了他衣襟。
“不,正相反,云尚书对岚帝曾有救命之恩。”他攥着她两只手腕不放,神色稍缓,“他原先不过是城防营的一名杂兵,大抵是因为腿脚利索且善于逢迎,那次秋猎也跟着其他负责守卫的营兵一道过去了。”
“后机缘巧合,他救了岚帝一命,岚帝便当众允诺他一个心愿。谁知他一张口要的就是尚书之位,岚帝碍于脸面不得不挑了个尚书给他。”
“这些年下来,他其实并无多少实权,所以才投奔褚相,自诩为北派。岚帝也早想除他,只是碍于那份救命之恩,无从下手。我做的,不过是给岚帝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罢了。”
苏颜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怎么都不松,惹得她当即就不满了,他居然嫌弃她!她抠他两个暗纹怎么了,他还撕坏她好几件裙子呢!
于是冷笑道:“笑话,岚帝想除一个人还会无从下手?”
“岚帝冷酷多疑不假,却也最讲究师出有名。他若是想对付你,就一定会提前给你找好罪名。救驾之功,自然要叛国背君之罪来抵。那****提议由褚相和云尚书负责谢氏余孽,便是直言这机会来了。”
他捉住她急于挣脱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苏颜所有的火气瞬间消弭,两颊更是发热,暗骂他一声,她道:“那岂不是有没有这个侍女,云尚书都会被岚帝收拾?”
“他仗着那份恩情,自以为岚帝不会动他,将褚相一党之外的官员得罪了个遍,却不知,他这份跋扈早让岚帝心生杀意。”楚南低道,眉间冷意凛凛。
这样一说,苏颜倒是更明白了。
从岚帝命云尚书追查谢氏余孽开始,这条路的尽头便已经注定。他以为能用那侍女的死对付楚南,哪里知道像他那样蹦来蹦去只会死得更快。
“那……侍女藏着的名单是真的么?”苏颜仰头问他,在他低头垂眸时忍不住凑上去,吻到他的唇角。
他两手搁到她后背,将后退的她重新拉近,嗓音微暖:“半真半假。谢氏也不全是有用之才,几颗废子,加上宁泽烨埋的暗棋,既能安岚帝的心,解君王之忧,又可防着褚相的后招,何乐而不为?”
苏颜撇撇嘴,她才不信他是真的想为岚帝解忧。
不过……他把宁泽烨的暗棋拔了,那宁泽烨不是会非常郁闷?莫非这连着送药膏是想从她这儿套点话?
她展臂抱住他脖颈,近乎讨好地吻了吻他唇角,笑道:“师叔,表哥,我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就连声音都冷下。
苏颜笑容僵住,不满嘟嘴:“你还没听什么事呢,怎么就不行了?”
“不就是去见宁泽烨?”他冷笑反问。
她微张着唇哑声,她的心思都上脸了么,不然他怎么什么都猜到?
苏颜犹不死心,抱着他脖子不松,晃了晃胳膊,尝试劝道:“青花宴虽是四国盛事,但究其底,其实是为商家准备的。商家参选,择出优胜货物,余下四年便有资格进出其他国家。”
“宁泽烨游商的身份不过是伪装,他准备青花宴,必定是图谋了什么,我去帮你探探不好么?再加上流风所说的黄泉花开,若是混杂到一起,你能忙得过来么?我这也是想帮你。”
她说得义正辞严,奈何他根本不受用。
此时再看,他已恢复至一贯的清冷疏淡,唇边似有清浅笑意,可混着他眼中的那丝冷意,她就明白,他决计是不会同意的。
苏颜气急,嚷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见他?我又不会真的和他跑了。你不是应该相信你自己,对我有足够的影响力么?”
“假的也不行。”
苏颜一口气顿住,半天没呼出去,到最后,她实在无奈了,后退一步道:“我不见宁泽烨,去见流风行不行?”
“不必,我知道他的打算。”他仍旧是拒绝。
苏颜简直快疯了,从他的怀里坐起就要离开。
她不要听他的了!这不能见,那不必见的,难道她就只能见他?
凭什么!
“黄泉花不是花。”
苏颜走了几步,蓦然听见他在身后道,但她却不打算再轻易地和好了,故只回头恨恨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人。”
苏颜愣住,竟然是人?那是谁?下意识就要出口的问题被她生生憋住,她是很想知道没错,可她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再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几个吻就随便打发!她要按自己的计划走!
一走出凉亭,她便对徐嬷嬷吩咐道:“去给宁公子递个消息,说我为答谢他的赠马赠药之恩,约他五日后在上次的神社一叙。”
徐嬷嬷却是看了眼楚南。
“嬷嬷若是听表哥的,那自今日起,也不必留我身边照顾了。”苏颜抚上右耳的血红坠子,冷淡道。
“仆妇明白了。”徐嬷嬷颔首应道,随即转身离开。
苏颜回了湖心小筑。
推开东边的窗户,她便能看到楚南所在的凉亭,但她却吩咐将那扇窗户彻底钉死。
后面几日,她当真没有再去找楚南,更没有跟着他回楚府。等到他因朝事离开,便仅剩她一人留在别苑内。
苏颜老老实实养了几天,确认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才放心。
这一日午后,她睡得正迷糊,梦中却似有人不停地打扰她。
她想挣开,可每每稍有逃离,便又被带回来,陷入更深的漩涡。
逃不掉,挣不开,她只能任这人将她一遍遍推挤上陌生的浪潮。
直到那熟悉的冷香和温度将她包裹,她才意识到这人是谁。
苏颜费力地睁眼,便是这瞬间,他滚烫的汗水滴入她眼中,激起满满的酸涩,也模糊了他冷峻如斧斫刀刻的容颜。
她开始挣扎,偏此时的她已是浑身无力。斜洒进屋的暮色落入她眼中,又在瞬间散成一片,就如同起了涟漪的水面,久久不能平静。
她咬唇偏头,意外撞进他漆黑如夜的凤眸。
又黑又深。
他突然握住她双手,几乎蛮横地分开五指,交握。
但下一刻,凛冽的杀气骤然袭来。
“师弟,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女儿的?都照顾到榻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