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这熟悉的字迹,苏颜顿时心情复杂。
宁泽烨很清楚她认识他的字,毕竟当初在楚府收到过他的不少拜帖,所以他必然不会用这样拙劣的伎俩来骗她,也就是说,苏向月此刻很有可能是真的和他在一起。
至于这两人在一起是要做什么,苏颜不太乐意,或者说不敢去想,一个是西陵的将军,一个是北涪的皇后,不论是谁,都不该是隐瞒了行踪悄悄踏进东沂境内的身份。
再想起上辈子临死前得知的真相,苏向月前世被宁泽烨害死,今生两人却合作了?
外面的动静很快消失,苏颜收起布条,心里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去。
楚南昏迷,她倒是不担心他们两人会留她来威胁谁,就她目前接触的这些人,显然是没有谁会甘愿为了她冒险的。但去了之后要说些什么,她同样没思绪。虽说她的伤好了大半,也没谁封了她的武功,可要同时防着宁泽烨和苏向月两人,还是稍显困难。
而且,苏向月毕竟是将她抚育成人的养母和师父,据宣楚所言还是她的姑姑,这么多层关系,纵然当时苏向月阻拦她去北涪,苏颜也不能立刻就将她看成敌人。
苏颜看着身边毫无知觉的楚南,有些烦恼地叹道:“师叔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见师父?”
多想再听听他的声音,还想再看他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一定会再睁开眼看看我的对不对?”苏颜支起一只胳膊,侧身看着楚南,又抬起另一只手描摹着他的五官,末了停在他颜色淡了许多的唇上,到底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想让这好看的薄唇恢复它该有的色泽。
苏颜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上一面,多年相依为命的情义做不到说舍就舍:“我去去就回,你相信我,要好好地等着我回来哦。”
马车四周有值守的士兵和鬼谷弟子,苏颜也不瞒着他们,直接找上那名弟子,说要离开一刻左右的时间,让他注意点马车里的情况。交代完,她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了河边的密林。
就在有月光照到的入口处,苏颜见到了久违的苏向月,以及不远处的宁泽烨。
“师父,找我有事吗?”苏颜平静问道。
苏向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瘦了。怎么不和以前一样叫我母亲?”
“师……表哥那里离不了人,我还得尽快赶回去,师父有事就尽快说吧。”苏颜没有回答,仍旧催促着她。
苏向月收回手,挑眉道:“宁泽烨已经知道楚南是你师叔,也就是鬼谷的少谷主。”
苏颜微怔,随即下意识后退几步:“我倒不知师父你何时与西陵的宁将军这般熟识了。”
“苏颜,人与人的往来从来不是看恩怨,而是看利益。如今我和他有相同的目标,自然就能合作。”苏向月理所当然地回道,“今日叫你来,不是要和你争论这些。告诉我,楚南他当真是东沂那位从不曾露面的景瑞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颜反问道。
苏向月抬眸看她,目光幽冷又锐利,这样盯着她凝视半晌却是叹道:“苏颜,我和楚南从来都是立场不同,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若说有,那也是因为你。如今你与他这般亲密,我还有什么好恨他的?原本他离开南恪,想去哪里都可以,但偏偏,都在传他是东沂的那位景瑞王。如果他真的是,我就不能让他回来东沂。”
“为什么?”苏颜难以理解,前面还说他想去哪里都行,怎么多了个身份就又不能回东沂了?
苏向月慈爱地望着她:“不是才告诉你,利益而已。世人皆知东沂明帝身子瘦弱,皇后母族式微而太子年幼,一旦楚南这个景瑞王归国,十有八九都会继承将来的帝位。楚南可以辅佐,但绝不能继位,否则以他手里掌握的那些人和力量,你让北涪如何安然存活?苏颜,我并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会站在相对立的两边,你何不带着他先离开东沂?”
“宁将军也是这么想的?”苏颜偏头看向未出声的宁泽烨。
宁泽烨走近几步,含笑点头:“自然。”
“难道宁将军没想着要杀了他?”苏颜冷笑反问。
宁泽烨轻勾唇角,莞尔道:“你再问问你母亲,若楚南仍顶着景瑞王的身份继续前往东沂京城,她会怎么做?”
苏颜心底忽蔓延出不好的预感,正要询问苏向月,营地便传来声响和火光。
“你们是故意将我引开的?”苏颜不禁质问道。
苏向月没有出声,反是宁泽烨轻笑了回答:“你母亲这是不想让你无辜牵连。”
苏颜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甩出大轻功,待察觉到身后迫来的气息,她反手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撒下。
“苏颜,难道你就不想回去北涪祭拜你的父亲和母亲吗?”苏向月这才在身后追问道。
想。
但她更想楚南和她一道去。
苏颜忘了,苏向月和楚南虽是师姐师弟,可近二十年来却并没有见过几次。最开始是因为楚南还被关在度厄山里无法得见,再往后便是他潜伏在南恪,除了有在鬼谷见过几次认识一下,就再没有太多深入的了解。她又怎么能指望苏向月对楚南会有同门情谊?
苏颜赶回去时,果真有不少陌生人在和段旭林的兵缠斗在一起,而鬼谷弟子都围在马车附近。
这些刺客,连黑衣蒙面的伪装都没有,大大方方就穿着西陵和北涪的服饰,显然不在乎让人看出他们的来历。
苏颜匆匆朝马车赶,还剩几步远时却被翁老抬臂挡住去路:“你方才去哪儿了?”
“去见了我师父。”即便怕被误解,她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本以为翁老多少要念叨几句不满的,不料他说的竟是完全不相干的一句:“她不能算是你师父。”
苏颜一时没明白过来,再想问清楚缘由就被他催着去马车上照看楚南了。
由于人数上的悬殊,这批的刺客没有耽误什么行程,除了将伤兵留在就近的驻兵营地里休养,其余人还是正常上路。但自那日起,就似打开了什么机关一般,隔三差五就有全新的一批刺客接近,更频繁一点便几乎是每天都有。来的人也不限定,三个国家的人有时是各自出现,有时又像是约好了一般集体围攻,虽然没能伤害到楚南,对他们这些人的状态却造成了影响,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那些士兵的情绪,变得愈发燥乱。
苏颜仍旧是每天继续照看着楚南的生活,只是也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么多人都想杀了楚南,难道就像苏向月说的那个理由?可知道楚南出自鬼谷的人并不多,她想,苏向月和宁泽烨他们应当不会随意透露,毕竟鬼谷这一脉原本就很隐秘,大部分人纵然是听说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在想那些刺客?”不知道何时,流风靠来了苏颜身边的那棵树上。
她点点头。
这些日子,流沉和流风他们一直随行在最后,老管家他们既没有反对,苏颜自然不会多管。总归现在的士兵越来越少,多点人来保护也是好的。
流风接着道:“流沉让雪使镜使他们出去打探了一番,说是楚南真实身份是东沂景瑞王的消息已经散开了。这一路上的刺客,怕是不仅仅有另外三国的,还有东沂那些诸侯王的。”
“为什么?!”苏颜惊愕问道,可刚问出来,她便反应过来了。
流风望她一眼:“猜到了?东沂先帝自登基之日起,便给所有景字辈的皇子更换了名字,唯独留下一个景瑞王的封号。当年就有人猜测景瑞王的身份,奈何一直没有活生生的景瑞王出现,众人猜测几年后便渐渐将此事放下,一个无法影响他们利益格局的影子,当然掀不起任何风浪。”
“而就在前几日,京城里一座默默修葺好几年的奢华宅子突然由皇宫里的人挂上了牌匾,上书景王府,这才又将景瑞王的名号重新掀起来。虽说少了个字,但明帝这辈也没什么景王,且能让明帝如此重视的,怎会是普通人?关于景瑞王的猜测越来越多,然后不知是谁暗中放出了消息,说景瑞王就是刚叛出南恪的楚南。”
苏颜不知当日段旭林留下的口谕,眼下推测起放消息的人便仅有宁泽烨和苏向月那两边。
“明帝的情况世人清楚,那些王爷就更清楚,在这关键时期突然大张旗鼓迎回来这么一个王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明帝是想让他继位。几位诸侯王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现在让一个对他们而言是外人的人抢去所有,又如何能甘心?”流风叹道,“还有个消息,东沂和南恪已经断了往来,商人都不准走动了,而且是东沂方面主动的。这位段将军带兵救人的那一夜,兴许还发生了其他事。”
苏颜的心头跳了一跳:“明帝是有这个意向,他等了师叔这么久,又怎么可能在这当口来伤害他?”
“未必是有意,你也说他等了多年,终于成功,难免是会有些激动的。他做的一切都是昭示他对这个皇叔的重视,大抵也是有些想做给那些诸侯王看的吧,明帝并非没有手腕才能,奈何身子太弱,撑不到太子成年,否则不定会愿意将皇位这么拱手让人。”
苏颜想起当时在石心夫人那里见到的明帝,她还是相信,奚明衍对楚南是有几分真切的感情的,不论是亲情,还是继承于他父亲的遗憾,总归不是完全的利用。更何况,楚南从来就没想过要这个皇位,说不定等他醒来,连这个景王府都不会要。至于其他的,那就不是她该管,也不是她想管的了。
见到喂药的时辰,苏颜便辞别了流风回马车,不想途中被老管家拦下。
“叫他们不必再跟在后面了。”老管家平板板地蹦出一句。
苏颜没怎么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不要让谢家的那些人再跟在后面了!”老管家绷着脸道,“让他们直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