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为要接着陪苗胖子当天晚饭继续吃麻辣小龙虾而犯愁,苗胖子却破天荒地说晚上有应酬,让我自行解决。他洋洋得意地说:“我在中国足协有几个朋友,这次来北京正好会一会。”
我在住宿的宾馆餐厅逛了逛,发现价位合理,便点了个面条,简单地吃了顿晚餐。在和服务员的聊天中,我好奇地问起这家宾馆为什么起了个饭店的名字?既然是饭店,又为什么会隐身在街道深处?难道真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服务员笑笑,说道:“我们虽然对外营业,其实主要功能是A省的驻京办。”
我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店面这么低调,里面却又别有洞天。”
那服务员笑着说:“平时,省领导不来的时候,我们需要对外营业,以维持一定的收入。遇上省里有特殊的安排,我们是不接待外来客人的。”我点头称是,连说自己幸运。
傍晚闲着无事,我从宾馆出来闲逛。刚一出门,便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金毛犬摇摇摆摆地从门外台阶上来,仰头看着我,眼睛里尽是惶恐,两只爪子则不停地在地面抓挠,显得举棋不定。
半晌,它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台阶下,冲着金毛喊道:“别害臊,进去吧。”
那金毛竟如听懂了似的,如怀春少女般害羞地低着头,缓缓地挪进了宾馆。
我由衷地对中年人道:“您的狗可真听话。”
他笑着说:“狗是有灵性的,这金毛在狗里面的智商属中上等,相当于一个六岁孩子的水平。”
我惊讶地说:“那您也真有本事,能把狗调~教得这么懂事。”
中年人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了,它知道我对它最好啊。我每周专门去牛街买二斤正宗的牛肉额外犒劳它,平时也是鸡蛋、鸡肉和酸奶好生地喂养。”
我赞叹道:“那您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中年人咂咂嘴,说:“这才哪到哪啊?我们家还给它单独准备了一间十五平米的独立房间呢!你想想,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儿,这十五平米的房间要收多少租金啊?我以前租给一摊煎饼的,月租就一千五,周期还得论年租,按季度租的价格标准还要高。自从养了它,租金收入这块儿算是全没了,权当是给它置办房产了。”
他语气一转,说道:“不过,这狗确实是懂事儿,平时可规矩呢,在家里从来不随便拉屎撒尿,必须等到出外遛弯时才解决。如果遇上个连续下雨天儿的出不去,它宁可扛几天忍着,都不带在家里拉屎撒尿的。”
中年人一番话说地我啧啧称奇。正说着,那金毛狗叼着一袋东西,规规矩矩地跑到中年人面前,轻轻地放到他脚边,随后,老老实实地蹲在主人身边。
我和中年人又简单聊了几句。中年人准备离开,喊了一声“回家”,那金毛狗马上像听到指令的士兵一样,瞬间起身,昂首阔步地朝前方去了。我着实喜欢这狗,又追着欣赏了它好一段路程才往回返。
其时天色已黑,我远远地看见苗胖子从宾馆门口闪身而入,手里边拎着几条烟。我心说这老家伙肯定又趁着出去吃饭的机会大肆中饱私囊了。
第二天见面,我不动声色地问起苗胖子昨天吃得怎样。苗胖子得意洋洋地说:“听到了不少足球圈内的重大新闻。你知道国内第一金哨曲如山吧?我得到最新的消息,他目前就被关押在北京第二看守所,而且已经对自己收黑钱吹假球的事实供认不讳。在看守所里,你就是只老虎,也要从你的嘴里撬出几颗牙齿来。何况是赫赫有名的北京第二看守所。”
我故意问道:“您在足协很有关系啊?”
他脸现得意,不无吹嘘道:“年轻时,我是国内业余足球联赛的裁判员,业务熟练,外语又好。早年,省城的一位主管体育竞技的领导想让我给他当秘书。我媳妇儿当时已经是咸城市里一所著名高校的大学老师,工作稳定。所以,她死活不同意我调动工作,这事情也就被搁置了下来。后来,这领导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中国足协的办公室重要领导,我也彻底失去了这次机会。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以家庭为重,为了事业而牺牲家庭的事情我是坚决不会干的。后来,我的工作从省城的铁路局调到志化集团,也是怕夫妻两地分开的时间久了会影响感情。为了媳妇儿,我可以放弃任何机会。”
我半信半疑,不知道他这话的真假,但总觉得很多时候他说的比做的多,有点儿不靠谱。我从侧面了解到的小道消息是,这苗胖子之所以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完全是仰仗其岳父帮忙。否则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志化集团的大小实权单位部门间反复调动。不过,偏偏他老婆是个母老虎,将他管得服服帖帖的。苗胖子也是因为在省城的花花新闻太多,传到了夫人耳朵里,才被迫老老实实地请调回志化集团。
在被调任房地产分公司的副总期间,他也没闲着。利用自己主管人事的便利条件,和售楼处的一个年轻小姑娘横劈出一腿。如果仅限于此,则苗胖子顶多不过是回家跪跪搓衣板,在家里闹个鸡飞狗跳,断不至于影响了仕途。可惜他没有认清形势,在房地产分公司因楼盘销售不佳而被迫裁员的情况下,硬是想假公济私、利用自己掌管人事权的机会单单把这个小姑娘留下,结果弄巧成拙,反而引起了其他被裁人员的集体告发,惹得花总勃然大怒。长期与苗胖子明争暗斗的房地产分公司总经理陈总抓住了机会,反戈一击,干净利落地将他铲除出去,踢回了总部。
这天傍晚,秦部长又来了电话,批评我对于调研之外的其他工作的延误,言语间仍是夹枪带棒,充满了呵斥。我白天在外面调研,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工作,只得在每日晚间加班加点,导致天天在凌晨一点以后方能入睡。
时间久了,长时间睡眠不足使我的脾气变得暴躁不安,好像随时可能爆发的小火山,极其不稳定。
隔天,我们去拜访另一家国家化工企业巨头。其时有南气北矿中电之称,我们拜访的就是中电这家。与其他两家不同的是,这家企业为了节省成本,所有的物流全部采用委外招标,没有自有运输设备。
该企业物流总监开诚布公地说:“我知道你们将要投放的新产品,几年前,我去国外就已经见过,技术和操作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对铁路也略知一二,新产品投入运营的手续极为繁琐,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句话,只要你们能确保新产品投入运行,我们公司的产品就有运输需求,而且量很大,一年在十万吨以上。毕竟,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嘛。”该物流总监甚至大方地将既有物流方式的线路和价格给了我们,承诺只要不高于既有价格,将优先考虑我们的运输产品。
苗胖子见天上掉了这么大一块儿馅饼,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赶紧像条疯狗一样地死死咬住。他如获至宝地将报价单接过,反复叮嘱我收好,并大言不惭地说:“日后,我就是我们集团负责这个产品的项目经理。我们双方都是大企业,肯定不会为了一点儿小利而在价格上斤斤计较。”
我也很高兴,对物流总监担心的所谓程序审批完全没放在心上,心说,市场需求这么大,就是硬啃,也要把行政审批的环节拿下来。
当时,不管是好大喜功的苗胖子还是无知者无畏的我,都没有想到其后的政府公关工作简直是火中取栗,难度极大。
中午,苗胖子很高兴,和物流总监两个人都喝高了,却仍然记得让我抢着付账,并在餐费金额范围之外又额外多开了一堆发票。
饭后,他像一滩烂泥样地被我架回了宾馆,一路上仍不忘得意忘形地叫嚣着:“怎么样?老子厉害吧?哈哈哈哈!”
我像逗傻子一样地随声附和道:“苗总,我算看出来了,整个志化集团,就数您的本事最大了。”
那物流总监倒也爽快,隔天就把该集团另一个化工业务板块的物流总监电话给了我们,并推荐我们去拜访。
于是,我和苗胖子马不停蹄地按照那个推荐的地址就奔了河南。
刚到河南地界,我就有种时空的错觉。盖只因为河南省是全国输出打工人口的大省,几乎每个城市都有来自河南打工的人。而我此时置身河南,乍一听耳边充斥不绝的河南话,却浑然不觉有何异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人家的主场了。
我和苗胖子刚刚安定下来,同事古大姐就打来电话,说有一家外资巨头经过前期对我们集团资质的考察,正式将我们列入了备选供应商的入围名单,其安全管理专员不日将专程上门调研。由于目前部门人手有限,我被临时抽调回去协助准备待审材料。
我和苗胖子出来半个多月,虽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总算是每日朝夕相处。一想到我独自回去,把他孤苦伶仃地一个人扔在外面,我竟有些不忍离开,依依不舍地说道:“苗总,我这和您出来了半个月,刚刚进入点状态,从您这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竟然就要分开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苗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人,独立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你走了,我更落得自由,不用额外操心照顾你了。”
我心里一寒,又想到他一路上的吃拿卡要,恐怕我离开对他来说还更方便些。
我正愣着,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发票,趾高气昂地说:“你回去赶紧把这些发票给我报销,我在这边工作完了还要去趟山东,在外面用钱的事情多着呢。”
我一听下一站是山东,不禁对自己能够提前回集团总部深感庆幸。据说这孔孟之乡酒风甚浓,以我的酒量,去了等于是找死。
毕业前,我曾听过一个段子:我的师兄从省城出差去青岛前,发现自己脚上穿的皮鞋坏了,临时从机场的商店里买了双新皮鞋。在结束青岛一周的出差后,这双鞋子愣是和新买的一样。主要原因是到达青岛后,他根本没有机会出门。每天早晨吃罢早饭,从酒店被车接到客户处,谈完业务后接着就是推杯换盏,被东道主盛情款待,直至喝倒。他被车送回酒店后稍作调整,晚上接着入席再战。如此每天往复,直到最后一天临上飞机前,他仍被接待方热情招呼,喝了一肚子酒才上飞机,在机舱里吐得狼狈不堪。而那双鞋子,则在整整一周时间里几乎不落地,崭新如初。
如此想来,能逃过孔孟之乡的好酒招待,对我这样酒量不佳、酒品更糟糕的人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