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工资锐减的窘迫,我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筹备工作规划方案的进度。
我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一天,思考到底应该从哪里入手来提出自己的规划和建议。冥思苦想后,我最后基本确定了几个大致的方向:其一是物流堆场这个行业的分析报告;其二是我所在堆场现存的一些实际问题的解决方案;其三是整个堆场的战略规划,要有中长期和远期,如果有合适的投资项目则更佳。这几项内容,都需要结合实际去调研和考察。
我没有多想,便在诺大的泉城分公司开始了走访之路。每到一个新办公室,我必定狐假虎威地先报出自己集团总部机关下来实习的名头,这样很多时候工作人员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碍于我的“淫威”而据实相告。当然,偶尔也会遇见百毒不侵的“老怪物”,生生将我扫地出门。
这天,我去堆场管理办公室调研情况。这办公室位于堆场的南侧,是个二层的旧式小楼。我探头探脑地观察了许久,终于跑到二楼,找到了经理办公室。此前,我从老顽童的口中得知,这位堆场经理是我的老乡,希望他能念在同乡之情的份上多加照拂。
我敲门进屋,屋内没有人,刚想转身离去,见里屋转出个富态的中年人。我心说,老顽童所言不虚,分公司果然是人人都在玩游戏。只不过,他没有点破是在白天玩而已。看这堆场经理的架势,毛孔放大,面色潮红,明显是在电脑显示器前坐久的模样,估计在里屋激战正酣呢!
我笑着对他说:“张经理,您好。我是总部机关派到堆场这边来实习的。我叫李沛文,想和您请教下业务方面的知识。”
张经理笑了笑,说:“你们来堆场两个月了,我也没和你们多探讨一下。今天既然来了,说说也好。”
我认真地拿出笔记本,问道:“张经理,目前我们堆场主要的装卸品类是钢材吧?”
张经理点了点头,说:“我们的堆场总面积五十万平方米,平均一年的钢材装卸量能达到三百万吨以上。”
我说:“我上网查了下,泉城港口全年钢材的吞吐量在五千万吨以上,我们现有的仓储和装卸能力还不到港口整体量的十分之一,在这个区域并没有显著的优势。总部机关也提出过要在泉城实现区域物流中心的目标,希望能强化仓储环节建设,增加仓储面积,以满足未来的发展需要。我们在这方面有什么计划吗?”
张经理笑了,说:“小李啊,集团总部的想法是好的,可现实问题很严重。我们堆场目前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日装卸量已经跌入历史低谷,盲目的扩建只会带来产能的过剩和闲置。”
我心说,志化集团现金流充沛,这才是逢低买进的最好机会啊,等到经济转好,收购价格不知道要比现在提高多少倍。但见他信心满满,也不便多说,接着问道:“这里离港口的集装箱码头这么近,如果将堆场稍加改造,我们完全可以升级业务种类,接卸集装箱业务。集装箱业务的附加值可比散货要高多了。”
张经理又笑了,说:“我们的堆场年代久远,设施陈旧,吊具和地面硬化均达不到集装箱的作业要求。”
我天真地问道:“那改造要花多少钱?”
张经理自信满满地伸出大手,逐项给我算道:“一台进口的集装箱正面吊至少要两百万元,水泥硬化地面每平米七百元,我们堆场的有效面积四十五万平米,按照投资六台正面吊、地面全部硬化计算,总投资就在三亿元以上。这可是笔不小的投入啊!”
我听后点点头,却也并不完全相信他所说的。
我刚想张口接着问他堆场收入和人员构成等其他经营信息,他的电话响了。由于堆场二部有些现场业务要处理,他便急急地赶着去了。我从他的屋里出来,又转到了副经理的办公室。
副经理姓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戴副眼镜,蓄着八字须,倒像个师爷。我做自我介绍时,这个董师爷面无表情,看不清喜怒。据老顽童介绍,这个董师爷主管财务,因此,我想问点儿堆场财务方面的数据倒也算找对了人。
谁知我刚开口谈业务,董师爷就生硬地打断我,问道:“谁让你问这些的?”
我讪讪地说:“这个,我刚来实习,想多熟悉下业务!”
董师爷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年纪轻轻的一点规矩也不懂。在这里,让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什么,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我心头大怒,怎奈如今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只好软语相求。谁知这董师爷铁板一块,根本再不搭理我。我只好灰溜溜地出了副经理办公室。
我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又转到了堆场管理设备的经理的办公室。设备经理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斯斯文文,像个知识分子。一听我是从咸城过来实习的,马上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自我介绍说老家也是咸城的。我在副经理办公室的董师爷那里受了一番冷遇,在这里却重拾信心,马上拿出笔记本认真地和他攀谈起来。
这设备经理主管堆场所有六十多台机械设备,对设备情况简直是如数家珍。我问他设备的使用和保养情况,他据实相告:根据去年的设备作业情况和临时故障频次来看,堆场的很多设备已经进入老龄期,频繁的故障和维修严重影响了堆场的作业效率,也增加了设备的维护成本。他已经给分公司领导做了几次建议更换设备的汇报,但却始终没有获得同意。
他无奈地说:“领导每年都按照预算严格卡控,收入要年年增加,维修费用不仅不能增加,还要逐年递减。这根本就不符合科学规律嘛!东西越用越旧,哪有维护成本减少的道理?”
我说:“现在国企都实行预算机制,哪项超标也不行啊!”
他接着说:“可是,领导不给增加维护成本,这机器就要罢工。我这成天绞尽脑汁地鼓捣这些宝贝疙瘩,就怕哪个出毛病。一出问题,生产主任找我,堆场经理找我,好像全年任务完不成,都成了我的责任。”
我一听,感觉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赶忙记了下来。
我就着刚才和堆场经理讨论的问题接着问他:“堆场的地面硬化价格这么贵,是不是只能勉力维持现状?”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这是领导和你说的吧?那要看你怎么看待这个事情了。我们堆场的地面条件不好,货主的货物存放在这里容易受损,影响货物质量,进而就会影响我们的收入和利润。同样的,机械设备在条件不好的地面上长期运行,更容易磨损轮胎。这些成本长期算起来,一点儿也不比改造堆场的投资少。”
我试探性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地面硬化很有必要?”
他一拍大腿,说:“太有必要了。不过,这老胡总眼看奔六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堆场的场地硬化这么大的投资,在他任期内未必会见到收益。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哪个国有企业的领导会干啊?那不是傻子吗?”
我灵机一动,说:“堆场地面硬化的事情可能领导不会同意,但我觉得在到底是卖了旧的机器设备、重新购置新设备合适,还是维护旧设备的现状妥当这件事情上,应该给领导算一笔经济账,让他来决策。这方面我也许能帮上您。您可不可以把这几年每个机器设备的初始投资成本、作业量和维修费用支出等数据给我看看?”
他一听也来了劲头,在文件柜里面翻了一阵,找出了几张布满灰尘的纸递给我,说:“喏,都在这里了。”
我如获至宝地捧着这几张纸,兴高采烈地收入囊中。接着,我又将我感兴趣的人员管理问题抛了出来。对此,设备经理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目前,我们这里还是沿用既有老国企的作风,临时工和铁路在编职工同岗不同酬的现象长期存在,矛盾也很尖锐。这在一定程度上挫伤了在编员工以外的其他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聊至黄昏,我和设备经理挥手告别,满载而归。
晚上,我坐在床上,双手扶着炕桌冥思苦想,渐渐有了点思路:首先,根据我和堆场经理的谈话,他基本上对目前堆场业务尤其是国际化堆场业务的发展趋势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在用经验管理目前这个堆场;第二,他所谓的由于目前经济不景气、收购堆场只会闲置、没有实际意义的观点,我并不赞同,反倒恰恰认为这是个机会。如果连我们这样有实力国企的堆场都有生存危机,那周边的民营堆场现在岂不是度日如年?经济低谷历来是进行产业整合和投资并购的好时机。现在低价买了民营堆场,随着经济见底后进入新的景气周期,岂不是一本万利?第三,那个设备经理给的数据我一定要充分利用,结合财务知识给胡总算笔经济账,让他看到每一台机器设备目前的实际投入产出情况,根据测算结果,给他提出设备处理意见,该修的修,该租赁或者变卖的赶紧处理。至于人员配置的矛盾,我打算暂时搁置。毕竟,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业务知识能解决,也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路有了,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马上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投入工作。恰好室友小鬼推门进来,躺到床上,随手就打开了遥控器,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电视节目。他最近正在追看一档卫视台的记歌词节目。我却属实不知道,这档涵盖了除却能记得清歌词、唱功却烂到家的参与者的节目,其吸引力到底在哪里。可能我真的是有点儿老了,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包好笔记本电脑,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