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停止了汽运业务后,秦总与袁总约定了时间,亲自飞到鱼城,与吉生领导层当面沟通终止原因及后续铁路发运安排的承诺。
适逢袁总新收购的寇准板栗园进入正常运营阶段,志得意满之际,他召集了一批所谓的业界精英来鱼城欢聚,又专门请了广东和四川知名的大厨,商讨板栗的烹调及深加工方式。
当天晚上,袁总在一处僻静的山庄里以全桌栗子宴招待宾客。这桌栗子宴荤素搭配,凉热兼备,无论主菜如何取材,必有栗子作为辅料,倒也让人大开眼界,除了常人熟知的黄焖栗子鸡、板栗甜粥等菜品,还额外增加了板栗东坡肉、栗子炒野菜、栗子甜饼等诸多创新菜品,连栗子甜水罐头都已经包装成型,现场开罐,让人感叹中华饮食的博大精深。
袁总一副豁达豪爽的东道主姿态,笑道:“今天来的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从事冷链以来,在这个行业认识的最优秀的精英。这位是生产冷冻设备的王大哥,他的产品市场份额在山西排名第一,在全国也在前十名以内。这位秦总,是志化北京货运公司的总经理,是冷链运输业的老大。还有这位小兄弟,别看年纪不大,却是我们河北石家庄地区的独家代理商,也是集团销售额最大的分销商,年销售额已经超过了两亿元。他不到30岁已经腰缠万贯,很厉害啊……”
袁总一个个地介绍,在座大多都是和冷链相关的设备商、生产商和物流商。他口中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我们去河北石家庄送货的接货方。他不过27、8岁的年纪,留着不长的卷发,唇边蓄着小胡须,穿着时下流行的格子小衬衫,一枚酒桶型的腕表在腕间若隐若现,璀璨生辉,显得时髦而精致。
这就是之前传说中的那个二十几岁浪荡街头,游手好闲,后来被吉生老板苦心栽培,发展成为吉生最大经销商的那个年轻小老板。如果按照销售利润率6%的最低水准估算,他的年净收入起码要上千万以上。如今的他,早已在财富的熏陶下褪去了当年的市井气,登堂入室成为一届权贵。
袁总接着道:“兄弟我一直的梦想就是建立一个冰的王国,打造一个生产、应用和物流结合的冷链平台,把大家的资源全部有效地利用,产生优化效应。不过,老板最近收购了板栗厂,我恐怕要改改行了。今天的菜品就是我的初步成果,大家可以慢慢享用。这板栗对男人可是个宝,补肾壮阳,固本锁精,是大大的补品啊!做食材其软糯香甜,与肉混合则香甜入肉味,与菜搅拌则交相辉映,互混互掺,创造出新的味道。这道糖水板栗罐头,我们已经和日商谈好了合同,未来将出口到日本……”
我听着袁总侃侃而谈,大讲板栗的生意经,誓言要在三年内重新塑造出一个板栗帝国的版图,一如当初我们听到他口中的冷链物流战略一样,雄心勃勃,前途远大。只是在经历了六个月的煎熬后,我不敢再轻信他的任何构想,不知道他此刻是真的依然信心满满,抑或他需要再重新鼓动新的合作伙伴加入投资的行列。
也许企业家大多如此,在没有成功时,所有宏伟的战略描绘都会被我等凡夫俗子视为痴言诳语,只有当成功的那一天才会被世人如梦初醒般捧为远见卓识。
又或者,企业家和传销骗子其实往往只有一墙之隔。
觥筹交错中,话题自然而然会提到我们刚结束的那个项目。袁总淡淡地说:“李经理真的很辛苦,有时候晚上8点钟我经过冷库,看到你们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这个项目没有成功,真的挺遗憾的。秦总,你们这么努力和投入,如果再坚持一下,也许就成了。”
我心说,这袁总居然不死心,还想着忽悠我们继续亏损下去。如今秦总就在面前,袁总的问题显然很容易让他陷入难堪和尴尬,我必须抢过话头。但这说话的分寸又有讲究,既要帮领导摘清责任,给领导留足面子,又不能一味地贬低自己,尤其是绝口不能提自己的能力不足。否则,替领导解围的同时,倒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说时迟,那是快,我赶紧接道:“袁总和秦总两位领导都在,小李说句心里话。这个项目真的是个好项目,是冷链运输界从未有过的尝试,前景非常好,双方领导均给与了极大的支持。只是,项目实在是太复杂了,某些实际情况和我们当初设想的还有些不同。”
借着这个转折的空隙,秦总终于开口道:“袁总,我们在这个项目上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杜经理和小李两个人也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不过,我的合作伙伴不太称职,能力和经验上还有很多欠缺。所以,必须让他尽快撤出,避免拖累了我们的项目进展。虽然我们暂时停运了公路,但是铁路发运会继续加大投入,而且会不计成本地支持吉生。小李,你们这次的学费不能白交,要回去好好总结。”
我赶紧接道:“领导放心,我们这次对合作伙伴的选择尤其是合作分工及能力考查的重要性也是深有体会,回去后马上组织人员集体讨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袁总只能作罢,不再一味地强求我们继续提供公路运输服务。
第二天,秦总离开鱼城。临行前告诉我,他已经答应林致文,会按照之前的承诺,协助其先将车辆拍卖,而拍卖价格抵扣初始投资后的差额损失,则由我们公司承担补偿。显然,如今林致文已经是狗急跳墙,完全没什么顾忌了,恨不能一分钱都要和我们算得清清楚楚。
秦总安排我到大同与裴福来共同清查林致文购置的车辆情况,做好摸底工作。
临行前的晚上,我独自一人骑车来到了河边。小城的夜晚凉爽宜人,无数当地人在河边垂钓散步,悠闲自在;热恋中的情侣携手依偎在桥边,幸福甜蜜;几小撮年轻人骑着涂满夜光漆的山地车,在黑暗中独树一帜,标新立异;点点滴滴的星光投射到河面上,犹如在静谧的乐章上跳动的亮丽音符,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此情此景让人觉得踏实又亲切,轻松而随意。从紧张忙碌、充满尔虞我诈的项目中抽身,我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小城特有的舒缓和浪漫,完全有别于大都市的喧嚣和繁华。
河上有一只捕鱼船,将巨大的网撒入河中,待收网时,网中满载的大鱼翻腾跳跃,鳞片在月光下依稀可见,令人兴奋不已。一台运输大鱼的车辆停在桥上,将车载的大型机械臂从容展开,徐徐又准确无误地伸到船边。船上的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将渔网的四角挂到了机械臂的钩子上。随着机械臂缓缓地升起,网中满载的大鱼渐渐清晰可见,在月光和灯光的交织下,鳞片闪闪发光,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机械臂缓缓收紧,慢慢调整到车身后面的大型储存仓上方。只听一声脆响,网里的大鱼被精准地投放到仓里,溅起了仓内的一汪水花,散落在车身四周。一条漏网的大鱼“侥幸”在掉落过程中滑了出来,摔到了地上,撒了欢地不停翻腾。众人纷纷围上前来,只见那鱼足有一米多长,按体积来看体重在七、八十斤以上。大人啧啧称奇,小孩手舞足蹈,每个人脸上荡着简单的快乐。
这种轻松惬意的生活是我从未留意过的,也让我开始对一直以来忙碌紧张的生活产生了厌倦。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自己仿佛被彻底抽空,身心俱疲,只盼望能如常人一样地过有规律的生活。
我想起了那个简单的女孩蕾蕾,便用手机照了鱼的相片给她发了微信。她却并没有回复,这让我更加有些茫然若失。
十一点钟,我骑车返回宾馆,度过了在鱼城的最后一个夜晚。
隔天,我和王小光分道扬镳:他负责善后,待将剩余的办公资产分类,将打印机等物品邮寄回北京,自行车就地处置,其余物品相机处理后,他就可以正式返回北京。我则直接奔赴大同,与先行到达的裴福来汇合。
当依照裴福来的指引进到大同的宾馆房间,见到裴福来的那一刻,我多日来紧张的情绪终于松弛了下来,忽然有种见到亲人的轻松和亲切。
我问他:“爹啊,这次又要麻烦您老人家出山来帮我收拾残局了,您老人家有什么打算?”
他笑道:“小兔崽子,你算是解脱了。再在那个鬼地方呆一阵子,你非疯掉不可。明天是周六,你休息一天,我们先晾晾林致文这个老家伙,让他再着急一天。你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爹明天请你吃饭。”
这天晚上,我和老头儿聊了很久。
我问他:“爹,你说我人生算不算是很失败?”
老头儿想了想,说:“看你怎么想了。古人说,男人三十而立,这个立字,既包含了成家自立门户,也包含立业。你今年三十一岁,到现在别说媳妇了,连个对象都没有。所以,在生活上你肯定是比别人晚了一大截了。再说说你的事业。在咱们单位这拨年轻人里,你算是很努力的。可是,如果用钱来衡量的话,你似乎也没挣到什么钱。所以,如果从这两方面来看,小子,你得加把劲了。”
这次我没有反驳他,更没有插科打诨。他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我的内心深处,让我开始质疑自己这几年一直忙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