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半个月,项目依然没有太大的起色。如果按照半个月的盈亏情况推算至全月,亏损额尽管略有下降,但仍然将多达四十几万。
铁路发运终于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了。不过,远没有形成规模。吉生的下游接货方普遍对铁路运输的时效性不放心,怕影响销售效率。几个敢吃螃蟹的下游经销商试用了铁路冷链运输的方式后,倒是颇多好评。因为我们的制冷设备保证了货物的安全和质量,行家一看就知道实际的保温和制冷效果优异。
瘸拐李在鱼城呆了一个多月,导致了未婚妻诸多的抱怨。他调休了几天假期,回家和未婚妻商量结婚的事情。
这天,古大姐通知我公司要搞内部培训,让我回京参会。我心说,瘸拐李不在,我又离开,剩下王小光和小曾,我委实不放心。现场瞬息万变,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一旦留守人员处理现场的经验太少,很容易酿成事故。
于是,我说目前项目比较缺人,请公司通融能否不参加会议。古大姐依然摆出了惯有的强势作风,要求我务必在会议前一天到达。我想起了去年在秦皇岛为了处理现场的紧急情况,擅作主张不参加公司的宣传讨论会,随后被秦总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没再多说,乖乖地返回了北京。
会议当天,我的电话响个不停,王小光事无巨细地将大事小情逐一汇报。说得好听这是尊重领导,实际上是怕担责任,出了事情先把自己撇得干净。这也是他常年在公司厮混、却始终没有太大长进的一个重大原因,凡事没有担当,责任感缺失,又怎么会主动处理问题和解决问题呢?不主动解决和处理问题,又如何快速成长并证明自己的实力呢?
下班前,我和秦总约了时间,在他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当我进到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语气严厉,眼神焦灼,显然正在为公司的业务忙碌。我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发现秦总和五年前比起来明显苍老了许多。也许是平时经常见面的缘故,我之前并没有明显的感觉。但是,当落日的余晖照在他额头的一瞬间,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额头日渐增多的皱纹和鬓角夹杂的些许白发。秦总起身在办公室踱步,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发严厉。他的身材和当年相比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小肚腩微微凸起,有了中年人特有的发福和臃肿迹象。
我不禁神思千里,想到他当年白手起家,领着我们一群人打破志化集团总部的歧视和不屑,从无到有,短短两、三年间做到如今销售额过亿、净利润过千万的业绩,这份胆识和魄力,不仅让我佩服,更让我自愧弗如,尤其是经历了去年和今年诸多的风险和打击后,对他的能力更加折服。
秦总终于打完了电话,主动给我倒了杯茶水,关切地道:“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我看你好像又瘦了,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也照顾好我们其他的年轻同事。”
我有些微微的感动,真诚地说:“谢谢领导的关心,年轻人身体好,不怕折腾。现在,项目总体的运营还算顺利,就是亏损的额度虽然减少了,可依然还在继续。这点让我愧对公司的信任。”
秦总宽厚地笑道:“这个项目虽然是你负责,可也是公司的项目,你不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亏损额度不是已经在减少了吗?这就是进步。我们再想想办法,争取能尽快地止损盈利。前期,刘总监也去过鱼城了,他把铁路发运这块业务组织起来后,你们可以按照这个模式尽快推广,争取将亏损再进一步地降低。”
我实话实说道:“目前,吉生对铁路运输还属于实验阶段,并没有如我们预期的那样积极推广。我想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其下游经销商的销售没有计划性,要货急,我们的铁路运输时效性跟不上公路,所以,推广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秦总皱眉问道:“价格上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如果单从价格来看,我们在中长距离的线路比公路要便宜些,但数额有限,也就在每吨二十元左右。”
他追问道:“如果我把这部分利润让给吉生的下游接货经销商,你看对方会不会改用铁路运输?”
我沉默片刻,道:“这个难说,一是优惠的幅度有限,二是影响销售效率的潜在成本要远远高于运输优惠的成本。具体情况,恐怕还要我们和吉生一起给经销商做工作,再看实际的反馈效果。”
他复又起身,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了良久,忽然道:“刘总监建议,再投入五十个冷藏设备到鱼城的项目中,专门用于铁路运输,你看如何?”
我心里一惊,暗骂刘总监纯属胡搞,但只能硬着头皮,迎着秦总灼灼的目光问道:“领导,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些?”
秦总斩钉截铁地说:“一点也不快。我就是要给吉生集团一点压力。我们双方合作,为的是共同长远的发展目标,他不能光让我出钱又出人,自己却坐享其成。我看,只要这五十个制冷设备投过去,一定会给吉生集团带来压力,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必然想方设法地帮我们协调下游接货的经销商接受铁路运输这种方式。当然,我也不会完全没有表示。为了长远的发展,我不在乎这点小钱,我们可以将具备成本优势的铁路运输线路比照公路的价格每吨再降二十元,我把这个福利让给吉生的客户,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方式。”
我心说,这哪是给吉生压力,这分明是给我压力啊!五十个制冷设备摆在那里,只要闲置就会有折旧成本。吉生可以轻松地以铁路运输时效性差、经销商不接受、与经销商有灰色利益关系的车队排斥等诸多理由来拒绝这次强压给他们的全部五十个或者部分制冷设备,而我呢?一旦五十个制冷设备不能全部有效地利用起来,那我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很了解秦总说一不二的性格,知道他主意已定,多说无益,搞不好再给公司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推卸责任,只好表态道:“尽管困难重重,我们一定尽全力保证这五十个制冷设备尽快完全地运转起来。”
秦总满意地点点头,道:“刘总监前期也去过鱼城了,对这个项目也比较了解。有什么事情如果来不及找我汇报,可以直接找他。”
我心里又是一惊,这无疑于将我和秦总的直接汇报渠道切断,硬生生地塞进了一个刘总监。
秦总忽然问道:“小曾的表现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小伙子踏实肯干,虽然经验不算丰富,但是,数据分析处理的能力很强。”
秦总道:“商务部的王岳跟我说了好几次,她的部门缺人手。你们那边要是业务捋顺了,就尽快让小曾回来吧。”
我心里有些不情愿,想和秦总再争取一下,但碍于项目亏损,驻勤人员尽管没多少花销,但总归按公司的规定在享受出差补助,这也是钱!
出了秦总的办公室,我习惯性地将刚才的对话又仔细地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秦总的话语中透露着种种隐含的讯息:他不计成本地要将五十个制冷设备运送到鱼城,放到吉生集团的眼皮底下,是给对方压力,也很可能是在最后试探对方合作的诚意。一旦这一措施不奏效,那我们不仅白费功夫,还丢了面子。秦总宁可冒着丢份的风险而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接着想到了对小曾工作调动的安排,联想到之前王正的撤离,加上这次的派送冷藏设备到吉生,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不是,绝对不是!
我们公司是在准备做最后一搏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失败,恐怕项目后续如何发展就未知了。
一想到项目失败的后果,我的后背冒出了阵阵的冷汗。
正在此时,王小光的电话不知趣地响了起来:“沛文,今天下午,吉生有一车用铁路运输的货物要发往拉萨。我和天海车队的那个光头调度两个人一起去给制冷设备加油。在加完油后进行锁油箱盖操作时,钥匙断在了油箱盖里无法拔出。我们当时直接用手拧了拧油箱盖,感觉没问题,已经锁上了。这样做没问题吧?”
我头皮发麻,焦急地说:“钥匙没有拔出来,那油箱盖肯定没有锁上,这下问题可大了。你想,如果是公路运输还好办,油箱万一在中途漏油,司机还能及时发现。司机如果自己想偷油,我们的油位电子监控系统也能发现油位的异常减少而报警。可这车是铁路发运啊,从山西到西藏至少要十几天。万一中途设备漏油或者被人偷油,导致设备制冷所需的燃料不够,进而影响了设备的制冷能力,影响了货物质量,甚至出现化货,那情况简直不堪设想。小光,你赶紧从工具箱里找出备用的油箱盖和钥匙,马上和天海车队的调度驾车去追那个货车司机,趁他返回铁路车站将我们的设备装上铁路前,尽快解决问题。”
王小光无奈地说:“车都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估计这会儿都上高速了,我怎么追啊?”
我怒吼道:“这是大事。万一出了事故,谁也负不起责任!”
他挂了电话没多久,天海车队的光头调度给我打来电话道:“李经理,刚才我都用手拧过油箱盖了,没问题。”
我歇斯底里地说:“按照冷藏设备说明书的显示,钥匙没拧下来,油箱是肯定没有锁上的,你们赶紧开车去追司机!”
光头调度道:“李经理,你怎么不信任我呢?你懂不懂业务啊?”
我懒得和他纠缠,气急败坏地说:“是你还是我更清楚我们公司的制冷设备操作办法?出了问题,是你负得起这个责任,还是我负得起这个责任?”
光头调度嘶哑着嗓子,在电话的另一端大喊道:“怎么还成了我的责任了?我有什么责任?”
我实在懒得再和他说话,直接挂了电话,又打电话让王小光尽快和天海的人去追已经离开一个多小时的大货车。
王小光气急败坏地说:“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我上哪里去追啊?我不去,你看着办吧!”说完,他把电话撂了。
我心情焦急到了极点,赶紧给负责设备技术维护的张大磊打电话,把情况和他说了,末了问道:“如果火车已经发运赶不上了,是不是可以通过沿途车站在中途把车解体扣下来,然后派厂家的人去维修设备?”
张大磊不慌不忙地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你说有没有风险?肯定有。油箱门没关严实,万一被人偷了,或者漏油了,这车货很可能没到西藏就化了,那我们就得赔偿人家吉生的损失。吉生的货,一车总有个几十万块钱的货值了吧?即使说没被偷,那断了的半截钥匙万一一个寸劲儿卡住了油管,导致油路不畅,一样会影响制冷!”
我心里彻底慌了,问道:“那到底怎么办?要不要汇报给领导知晓啊?”
他斩钉截铁地说:“顺其自然,不出事就不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