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往鱼城返回。当坐上高铁的那一刻,我心里有种久违的轻松和惬意,仿佛交差过后,马上回家一样的喜悦和兴奋,这种感觉连我也说不清楚是何原因,尽管鱼城充满了尔虞我诈、殚精竭虑和种种的不可预知性。
秦总最终派出了林总监前往鱼城,和吉生的袁总及林致文共同总结项目第一个月的运营情况。袁总和林致文也很重视,分别以高规格宴请了他。袁总是出于东道主的身份,为表隆重的欢迎,林致文则寄希望于能尽快和刘总监签订包车协议,解决一直悬而未决的费用结算问题。
这天下午,刘总监和我作为志化的代表、吉生公司的袁总、焦总监和杜国华以及天海车队的林致文和女会计三方坐在了一起,召开了试运后第一次月度运营的分析会议。
杜国华作为吉生方面的日常操作者,首先肯定了志化项目组的服务质量,这让我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肯定让我在林总监面前有了些微的成绩展示,不至于给他以回公司后大肆说我不好的借口。杜国华紧接着提出了目前已经配置的车辆数量还无法完全满足吉生所有线路的整体运量需求,希望我们公司能够继续增加车辆配置,更好地满足运输需求,尽快向着双方前期商谈的新的冷链大物流项目迈进。
我作为志化项目组的组长第二个发言,首先介绍了目前的运营情况,自我肯定了前期在各方的努力下,目前项目工作机制、分工及整体运营模式已经初步建立,对接机制逐步顺畅,各项运营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只是目前项目整体的收益不理想,压力较大。
我心说,此时各方都在场,如果不把问题暴露出来,最终吃哑巴亏的还是我们自己。同时,林致文那双眼睛自进入会场就死死地盯着我,生怕我避重就轻,不说关键问题。所以,我索性将前期吉生方面存在的诸多问题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为了表达项目赔钱不是志化自身的运营不佳,而是吉生将价格压得太低,让我们盈利困难,我从冷链市场的整体宏观角度出发,旁敲侧击地说出了希望吉生为了项目的长远考虑而适当涨价的要求。
我苦笑着说:“现如今,中国的老百姓对产品价格的敏感性非常高。吉生是卖丸子的,今天提价了,明天消费者可能就不买了,这是由我们国家当前的消费水平和生活习惯决定的,大家只要觉得这个东西没坏,口感还可以就行,没人去在乎口感要好到什么程度,保鲜度要达到多少的水准。
因此,就出现了由于丸子产品在消费终端的价格低、生产成本高而导致的挤压中间物流环节的利润,整个食品生产行业都被迫极力地压缩物流成本,从而使得物流价格倒挂的现象。志化一直推行的高品质冷链物流服务和目前整个行业物流低价格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这是由现实情况决定的。”
轮到袁总发言,他阴沉着脸,显然刚才我说的话让他很不爽。他开口就批评了杜国华:“国华,你们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帮助李经理解决问题。人家是在帮我们,可每天却在亏钱,亏得还很严重!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杜国华低着头,一声不吭。
不管杜国华是否心存害人之心,但起码他为袁总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袁总可以将一切问题都归结为不知道或者没有听到杜国华的反应而推得一干二净。
袁总目光炯炯地说:“我们都是有梦的人,大家为了同一个梦想聚集在一起,在做一件前途光明的朝阳产业。”
我听着他那慷慨激昂但对在座很多人已经陈词滥调甚至空洞无力的“演讲”,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当年在传销组织中见到的那些夸夸其谈的骗子。
袁总话锋一转就直奔我而来:“我袁某人是愿意和朋友一起发展、共同实现梦想的人。我不会做欺骗朋友、而让自己谋利的事情。吉生对志化的物流报价是真实可信的,虽有浮动但幅度不大,这并不是行业的整体价格,是我们经过努力、和这个行业的物流商达成的协议价。标准虽然偏低,但也为志化争取鱼城的其他项目提供了机会。如果单单只看吉生项目本身,盈利肯定是有一定难度的。我们只要搭建好了平台,所有鱼城的货源都是我们盈利的保障。”
我心说,你不愿意承认欺骗我们,但还是承认了自己的价格比别家的价格低,却又死不提价,他奶~奶的居然有这种厚脸皮的人。但一想到他主动提出可以给运费价格高的其他生产厂家运货,心说机不可失,赶紧抓住机会,追问道:“袁总,当初我们双方的合作洽谈中,都曾经流露出要共同搭建平台,为鱼城所有的生产企业提供物流服务的理念和构想。如今,由于运价低,我们在吉生的所有线路都无法实现盈利。可否适度地引入别家生产企业的货物,我们双方进行一定比例的提成,进而帮助我们志化项目组扭亏为盈呢?”
林致文在旁边赶紧接道:“不错。袁总,鱼城周边食品生产企业的运费价格要比我们吉生厂的物流价格高一些,适当地进行揽货,既可以避免我们的车辆闲置,又能够提高盈利水平。”
袁总脸色不快地说:“我们合作的终极目标不是为了把吉生的货物运走,而是搭建冷链平台,共同开发鱼城的冷链货源。未来,我们一定会利用这个平台,为鱼城所有的食品生产企业服务,这是大物流,大冷链,大梦想,一定会有大作为。不过,目前马上就要进入我们吉生集团的发运旺季了,以你们目前的车辆配置数量,恐怕难以满足吉生集团的发运需求。所以,希望志化能尽快按照我们双方的约定,进一步加大车辆的购置力度。”
我心说,你丫不把价格涨上去,又不让别的价高项目进入,我们只能是发运越多,赔得越多。
这简直就是在蛊惑我们画饼充饥,赔本赚吆喝。
继续加大投入买车对林致文来说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言之凿凿地表示,自己遵守了前期的诺言,严格按照项目的推进计划执行,车辆投资及服务等各项工作准时到位。但其境遇却很尴尬和艰难,一方面,志化和自己的包车合同迟迟没有签订,自己在前期投资的金额巨大,目前项目运作又盈利艰难,每天都在垫付现金;另一方面,吉生的低价格让自己无利可图,前期通过市场了解的价格,同样的线路,鱼城别家食品生产企业的价格要大大高于吉生的价格,同时,很多线路存在回程价格高于去程价格的现象,这明显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当前吉生价格的不合理。
我心说,这下可热闹了,三家坐在一起,却各谈各的关注点,最核心的盈利问题却难有一致的意见。看来,如果不尽快扭亏为盈,即使我们公司愿意为了长远目标忍受继续亏损,林致文也必然不会同意。现有车辆的问题不解决,想让他继续投资买车,简直是痴人说梦。
袁总面无表情地说:“目前,亏损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结果,我想一定要请专业的财务人士对盈利情况进行详细的分析和评估,找出盈亏平衡点和关键要素。林总,目前你们车队运营的固定成本偏高,比如司机的工资明显高于鱼城当地的实际水平,我建议下调。”
林致文面无表情,然而,袁总的话显然戳得他不舒服。
我偷眼瞄了眼女会计,她也面部僵硬,脸有愠色。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如前几次一样发飙,这倒让我有些微微的失望——在我看来,这么四平八稳的谈判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内心巴不得她此刻跳出来,假戏真做,如前几次的表现一样,轰轰烈烈地将这场谈判搅乱,进而给吉生、给袁总一个下马威,让丫不敢这么肆意妄为地说瞎话。
然而,这终究不是靠闹就能解决的问题,她没有妄为,我也没有底气可以在三方交错复杂的利益诉求中获得转机。
刘总监此时在静默良久后,终于发话:“袁总开拓性的经营思维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前期,我们对吉生承诺的运输质量保障已经初步实现,包括:配备专门的冷藏车辆为吉生服务、保障吉生集团运输计划相应的及时性及冷藏运输品质等。目前,我们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亏损幅度太大,恐怕无法长期承受。我个人建议:短期为了减少亏损,可以暂时收缩承运的线路,把线路集中在相对优势的部分线路上,加强回程货源的开发,有选择地对相对优势的线路做精做细,争取时间和货源等方面稳定可控,提高我们的收益能力。同时,以吉生项目为切入点,搭建高端冷链物流品牌和平台,树立高端冷链物流服务标准并进行大力的推广。”
我听他的意思,就是在含蓄地表示要收缩战线,却也没有明确拒绝袁总继续投资的要求。而对于承运鱼城其他有价格优势客户的问题上,他同样没有表态,只是蜻蜓点水地提了一句大力推广标准,却绝口不提争取新的货源。
这刘总监把个话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倒像是个官场的老手。然而,对于目前急需解决的各项问题的解决办法,他却并没有提出实质性的意见,等于是没有任何表态。
袁总显然也对刘总监的做法不感冒,他继续自顾自话地编织宏伟蓝图,道:“上次,我的同学来这里,李经理也一起见过面了。我想,我们还可以争取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资金投入,为项目带来额外的收益。毕竟,政府搭台给企业跳舞,总要给企业几件漂亮的衣服穿嘛!这样,舞才能跳得绚丽多姿啊!”
我心说,你让我们光着身子跳舞跳够了,再给件“皇帝的新装”,哄着我们继续跳?不过,这政府的政策补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才能审批下来,指望这点钱救急,简直是白日做梦。
袁总眼光忽然一闪,提高了声调道:“大企业合作就要有大企业合作的气魄和对等的实力。我看,林总前期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目前确实有困难。不如这样,我们再找几家冷链物流商,尤其是当地目前既有的资源,继续扩大车队的规模,并由志化进行统一管理。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在合作模式上形成吉生和志化的共同开发体,运输标准则全部采用冷藏车运输,齐心协力推广山西的冷藏食品走向全国;又可以通过引入外部的物流商,分担我们的风险,也解决了林总的资金问题。”
我猛地一惊,再看刘总监在一边沉默不语,微笑点头,不禁恍然大悟:看来,我们公司准备抛开林致文,再引入新的物流商,继续携手吉生向双方所谓的战略目标迈进。
我再看林致文,只见他眉头紧锁,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