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跑到林致文车队的办公室,和他的弟弟林致武聊天。自从吉生的项目正式开始运行以来,林致武买了套公路配货的软件,可以随时查看各地配货站的实时需求信息。他就是靠着这个,不断地打电话联系,进而完成了一次次的配货。
我虚心地向他请教配货的诀窍,他得意洋洋地说:“李经理,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单位这些年轻人,但论耐心、经验和韧劲,你们都不如我。你看,我们昨天有一车货到昆明,预计今天就能卸完货,我今天就赶紧利用软件上的实时信息,联系了昆明的回货。有一车饼干,不需要制冷,普通的货车就能拉,但给的价格不高,我稍一犹豫,就被别的货车把货源抢了。接着,我又联系了一车拉鲜花的活儿,可由于吉生在昆明的经销商卸货速度特别慢,我们的车光排队等待卸货就用了四个小时。结果,人家那家鲜花的货主等不及我们,又去找别人了。所以说,回货一定要有懂行的专人时刻盯紧了才行。我每天可是都很忙碌啊!”
我问道:“小林总,来了这么久,不光是你们,你们的司机也很辛苦吧?”
他撇着嘴,说:“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司机,简直比大爷还难伺候。活多了嫌累,活少了嫌挣钱少。我是老板,却得看他们的脸色,哄着他们干活。没办法,谁让现在的货车司机短缺呢?中国目前的大货车司机多是60、70后生人,再年轻一点的不愿意遭这份罪。我们从大同带来的这批司机,现在干的活比以前多,一个月也就能回家一次,工资却没涨,这不,一天天地尽跟我耍脾气呢!没办法,既然干活要靠他们,我就得哄着他们高兴,时不时地,还要请他们吃顿饺子,改善改善伙食。就这样,还有人闹着要回家。”
我试探地问道:“你们车队的司机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他看了看我,故作神秘地说:“咱两家既然是合作,我也不瞒你。我们家的司机,一个月连打底工资带绩效差不多七千多元。”
我忽然心里一动:如果能在鱼城就地招聘,对司机实行属地化管理,那林致文的工资成本就会下降,司机的积极性也会更高。届时,我们再和他谈降低包车成本的事情,岂不就能顺理成章了?
林致文的司机多是短途司机,跑不惯长途,对路况也不熟悉,难免会有绕路或者延误的情况,这些都会提高我们的成本。更抬高成本的因素是,林致文给我们报的包车成本中有一块是司机的工资成本。这些司机放弃了在家的机会,千里迢迢地跟着林致文来鱼城,林致文不可能不适当地给予额外的补偿。既然林致文口口声声地说包车的成本降不下来,恐怕司机的高工资也是个重要的因素。为什么不在本地招聘司机呢?鱼城的发展水平在山西省排在中等偏后,远不能和大同相提并论。相应的,鱼城司机的工资水平肯定要比林致文带来的大同司机要低。
我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找几个当地的司机呢?又便宜又省心。”
他连连摆手,道:“你不懂。现在公路配货站都是现金交易,我和我哥哥为了业务需要,在每次出车前,都要给司机揣上至少一万块钱的现金。这些大同的司机跟了我们多年,信用还是有保证的。如果招些本地的司机,万一卷款跑了,或者出了事故逃逸了,那我们的风险太高了。”
我说:“通过抵押有效身份证件等方式,总有办法可以有所保障的!”
他却置若罔闻,坚持道:“自己的司机还是用着放心些!”
我猜他一方面确实有用熟不用生的考虑,但是,恐怕这些大同来的司机,如果不在这个项目上继续工作,也会处于无活可干、需要林致文兄弟养着的尴尬情况。显然,林氏两兄弟是断然不会做这样冤大头的事情。
看来,如何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争取让林致文兄弟用本地司机更换掉大同的司机,进而降低成本,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杜国华终于给了我好消息。陕西的淀粉和鸡肉采购量虽然不大,但是,好歹可以满足我们零散到达一、两车的回货需求。这些采购量不一定次次都保证有货,但这种模式一旦建立起来,就多了额外的一种选择,也多了一丝希望。
张大磊介绍的石家庄客户虽然偶有延迟装货的情况发生,耽误了车辆返回的时间,但总体上保证了回程运量的稳定。
这样一来,项目亏损的额度略微减少,但远没有做到止损的程度。尽管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来开源,也减少了亏损,但终不过是杯水车薪,吉生的低价格和林致文高昂的包车成本成为了牢牢压在我们公司头上的两座大山。
这天,我们正在办公,隔壁林致文车队的办公室忽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闹声。那声音高亢嘹亮,直穿屋顶。又是那个女会计,不过,这次不是谈判时的表演,她是跟林致文真的吵起来了。
我们几个人在办公室议论纷纷,我更是担心这种闹****让楼下杜国华等吉生物流的工作人员听到,产生不好的后果和影响。
我叹气道:“这么公私搅在一起,真的是乱透了。”
瘸拐李回应道:“沛文,不懂了吧?身为大款的情~妇,没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辣劲儿,还能镇得住男人?那还不早就让男人跑了?所以,小闹可以怡情,大闹可以镇家,这可是女人的看家本领。”
正说着,只见那女会计拎着挎包从我们屋前经过,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林致文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林致文车队的小牛调度来我们这边询问当天的发运计划。他个子高高大大,人又长得憨憨的,加上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常常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加上和我们众人的年龄相仿,大家倒也混得熟络。他常驻大同,媳妇儿在山东老家务农,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瘸拐李问道:“小牛,你从山东跑到山西大同,接着又来到鱼城,就不怕媳妇跟别人跑了啊?”
小牛憨憨地笑道:“不怕。我在外面跑切(车),她负责在家里扬狙(养猪),分工明确。”
我们被他的口音逗乐了,问道:“你天天和车打交道,以后自己准备开辆什么车?”
他脱口而出:“鼻雅笛儿。”
我们一愣,齐声问道:“什么牌子?”
他毫不介意地重复道:“国产名车,鼻雅笛儿啊!”
我们费了半天劲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比亚迪,不禁又是乐得前仰后合。
他认真地说:“再干两年,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家养猪,不这么折腾了。”
瘸拐李和小牛每天打交道最多,也最熟悉,问道:“你们老板和老板娘怎么又打起来了?”
小牛嘟着嘴,说:“杨姐不是我们的老板娘,是我们车队的股东之一。”
我们这才知道那女会计姓杨。
瘸拐李继续道:“那你们‘二老板娘’怎么就和你们老板吵起来了?”
小牛道:“为了司机的事情。有一个司机是杨姐的远房亲戚,这次出车在半路上摊上点儿事故,林总为了这个事情骂了司机两句。这个司机一气之下不干了。”
瘸拐李问道:“你们家司机说不干就不干了啊?”
小牛叹气道:“主要是离大同太远了,一个月也就能回家两、三天。杨姐说当初都是林总一个人的主意,非要接这趟子活儿。如今,除了杨姐的那个亲戚,连干了好几年的老司机都人心惶惶,有几个动了要走的念头,局面变得没法收拾了。”
我心里也觉得林氏兄弟虽然有时候蛮横不讲理,但也确实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无奈眼下形势所迫,我只能赶紧想办法扭亏为盈,而降低他们的车队包车成本则是重中之重。
机不可失,林致文从大同一起带过来的司机的离去,正好给了招聘鱼城的当地司机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过了几天,林致文果真开始大规模地招聘当地的司机,我从小牛那里了解到,其招聘开出的价格要比大同的司机工资低了两千多块钱,一个月只有五千元左右。
我分析了眼前的局势,如果由我来和林致文谈判,既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和可能招致的林致文的反感,谈判的力度也未必会很好。当务之急是需要公司委派一个重量级身份的人来和林致文谈价格,并最好是以解决双方久未签订的合作包车协议的名义来会谈。
我将自己的分析向秦总做了汇报,最终,燕老大被派到鱼城来和林致文谈判。这是公司继我、裴福来和古大姐后,派来的第四个与林致文谈判价格的人。
我深知燕老大这张嘴到处臭人的毛病,尤其是喜欢在秦总面前搬弄别人的是非。所以,在他来之前,我又重新将工作梳理了一遍,确保不会让他挑出太大的纰漏。
燕老大来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为表对其的尊重,我专门向杜国华借了辆轿车,开车去车站接他。
在车上,燕老大问起了这边项目的进展。我愁眉苦脸地介绍说目前运行尚算平稳,只是一直在亏损。虽然我们想了很多的办法增收节支,减少了亏损,但仍在继续。他象征性地安慰我说,这些都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只能慢慢地寻找解决的办法。
说起林致文包车协议的事情,他说道:“老林就是个傻子。虽然他是在和国企合作,但没签协议就盲目地答应买车,这也够鲁莽的了。”
我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道:“老林倒是催着签协议,但其开出的价格始终过高,难以被公司认可。他刚将同来的司机遣散回大同待命,换了一茬儿工资低的鱼城本地司机。”
燕老大却替林致文鸣冤叫屈,道:“咱家领导干的这事儿确实也不太地道。不管人家要价高低,既然已经口头答应了,哪有回头再反悔的道理?现在倒好,不是我老燕分管的事情,却让我来这里收拾残局。”
我不接他的话茬儿,只追问道:“那您看这次有没有希望把价钱降下来?”
他狡猾地干咳了几声,说:“尽力而为吧!”
燕老大先参观了我们的办公室,见白板上详细列明了每天的工作安排、分工及注意事项,颇为难得地赞许道:“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啊!”
下午,燕老大领着我在宾馆的房间约见了林致文。林致文依然带着那个演技一流的女会计杨大姐。
燕老大询问了林致文的车队人员重新配置到位情况,又聊了会儿家常。在最关键的价格问题上,燕老大轻描淡写地抛出了降价的可能性。林致文当然不会轻易松口降价,说辞和前几次基本一样,以自己投入大、收回投资慢等为借口,坚持原先的价格。
燕老大也没有过多地争执,平淡地完成了此次对话。既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唇枪舌剑,宛如一场老友间的茶话会,轻松自在,心平气和。
燕老大当天就走了,临走时,我去车站送他。他只说:“人家车队想尽快地收回成本,这太正常了。一辆卡车,头两年的车况还好,到了第三年,各种毛病就来了,维修费用也将直线上涨。所以,他提出的价格差不多是按照两年内回本来计算的,也算合理。”
站在雨里,望着燕老大的背影消失在车站尽头,我感受到了一丝微微的凉意。身后,整个吉生集团大楼乃至鱼城的建筑在阴暗的大地上沉默地凝视着我,弥漫着静观其变的冷静和置身事外的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