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生集团的袁总自双方高层会晤后始终再没有露面，我在无奈之下只能等待时机，心里却始终难以揣测到这袁总的真实意图：他热情殷殷地将我们从千里迢迢的北京邀请到鱼城，豪情万丈地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发展蓝图，细致周到地安排我们实地调研，最后又信誓旦旦地希望我们能够将吉生集团的物流整体承运下来。但涉及到项目最关键和敏感的价格和服务质量的要求方面，却始终遮遮掩掩，不肯和盘托出。
这天傍晚，林致文倒是从大同又回来了，身旁跟着两男一女，听口音都是大同人。林致文只告诉我各人的姓氏，也不多给我介绍诸人的来历。
我也知趣地不再多问。尽管不熟悉，但这些人好歹和林致文是一道的，肯定是我们公司的援手，有他们在这里，我的底气也足了一些。
林致文问道：“李经理，怎么只剩下你自己了？”
我笑道：“秦总根据目前的实际情况，决定由我暂时独立在这边跟踪项目进展。小李年轻识浅，还请林总多帮帮我。”
林致文满含深意地望着我，眼里写满了嘲讽意味的笑意和洞察秋毫的机警。
我问道：“林总，不知道您这次回去后，搜集的信息情况如何？”
他指了指同行的两男一女，淡淡地说：“这次，我带了几个冷链物流行业方面的朋友，让他们也帮着咱们参谋参谋。”
旁边矮胖的中年男人开口道：“李经理，按照我们了解的信息，这个吉生集团目前的价格压得太低，大部分线路只是个单程的平均公路冷链运价水平，剩下部分的线路价格连单程的在途成本都无法挣回来。”
我点头表示同意，并将从杜国华那里了解到的大致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致文点头道：“这样看来，对方恐怕并没有给我们真实的底价。这袁总挺能忽悠，满嘴的假大空，关键的信息却一句也没有。目前来看，这个杜国华是我们唯一可能的突破点，我看这样，你晚上把他叫出来，我们几个好好灌他点酒，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价格方面的有用信息来。”
我有些担忧地说：“这个杜经理我看着倒是挺实在，不过，他毕竟是袁总的心腹。袁总不愿意透露的信息，恐怕他也未必敢说，或者他干脆就不知道。”
和林致文同行的另一个脸色阴郁、始终沉默的中年人忽然开口道：“李经理，你只管把他叫出来，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做。”
于是，我给杜国华打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吃饭。
他有些犹豫地问道：“李经理，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做东？你想吃什么，兄弟我一定全力满足。”
我打着哈哈，道：“什么主人客人的？大家兄弟之间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了。”
他有些犹豫道：“您是袁总的客人，袁总又是我的兄长。咱哥们弟兄之间，有话就直说。”
我见他有意退缩，干脆开门见山道：“杜经理，之前和我们同来拜访的林总今天回到了鱼城，想和您多了解些业务方面的情况。我们秦总也非常有诚意想和你们公司合作，多次指示我们要和您这边随时保持沟通。”
他沉默了几秒钟，道：“好，你们在酒店等我，我处理一下晚上的工作安排后，马上赶过来。”
晚上，杜国华如约和我们在酒店会合，带领我们前往当地一家颇具风情特色的饭店。
这是一家山东特色的饭馆，不仅仅是大众的鲁菜，甚至连山东人独爱的各类昆虫也堂而皇之地被摆在了显要的位置上，什么蚕蛹、知了、蚂蚱甚至蜈蚣，一应俱全，看得人心惊胆寒，却又充满好奇。
杜国华笑着说：“有几个来自山东的车队老板喜欢家乡菜，我偶尔也会在这里和他们喝两杯。”
林致文笑道：“古人说：‘山东出相，山西出将’，都是英雄辈出的好地方。我们一群山西人，今天就在这里好好地聚聚，争取能谋出一番事业来。”
酒菜上来后，我率先举杯道：“和杜经理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感觉杜经理为人正直，办事爽快，于公于私都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今天，我先代表个人敬杯酒，希望杜经理协助我们把两家公司的合作项目促成。届时，我们再把酒言欢，共同庆祝。”
杜国华也很爽快，和我干了酒，憨厚地说：“志化集团是上市公司，业内翘楚，我们集团内部非常认可贵公司的实力。秦总和袁总是老朋友，私交颇深，于公于私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们合作，也帮助解决多年来困扰我的物流瓶颈。”
林致文将同来的几个人略略介绍，只说是自己认识的冷链物流界的朋友，并没有过多介绍。那几个人也并不多说自己的背景，只天南海北地谈天，期间逐一向杜国华敬酒。杜国华则是来者不拒，一一接招。
说到食品安全，杜国华侃侃而谈道：“现在中国的很多食品之所以存在安全隐患，实在是作假的手段太高明，让人防不胜防。举个例子吧，我们都知道淋巴是动物的免疫器官，上面会有很多的细菌和病毒，但同时淋巴处的肉质很鲜嫩，价格也便宜。所以，很多做包子和饺子馅的小商贩会把猪的淋巴肉掺到猪肉馅里，这样搅出来的肉馅特别鲜美，但是对人身体没有好处。我们这边很多食品厂生产肉丸，采购原材料时都会要一部分猪的淋巴肉，用来增加丸子的口感和鲜味。我们集团是严格禁止这样做的，但这也仅仅是凭良心在办事。其他的厂商这样做，也未必会被查出来。所以，我奉劝各位，以后买饺子馅，千万别买现成的，一定要亲自挑选鲜肉，当面绞成肉馅。”
林致文趁机道：“和做食品的人聊聊，果然是大有收获，这可是与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大事情啊。来，杜经理，我敬您一杯，感谢您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我们可得多联系。”
杜国华喝了酒，继续侃侃而谈道：“食品安全无小事。我们集团从老板到下面基层员工很看重这份使命感。就说我们的产品吧，不管是低档肉丸还是高档肉丸，全部经过检验机构的严格检测，保证没有任何的不良成分。你们有所不知，现在的科技真的是很发达，可以从大豆中提取植物蛋白，通过添加香精等辅料，从口感、色泽、味道等多方面做成与肉丸完全一致的产品，但其实它的成分里没有丝毫的肉质。”
与林致文同行的唯一一位中年女性好奇地问道：“那你们的肉丸高低档的区别在哪里呢？”
林致文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高档肉丸的肉会多一些，低档肉丸的淀粉会多一些。”
提问的大姐顿时抿嘴偷笑。
那个脸色阴郁的中年人敬酒道：“杜经理果然是个实在人，是我们山西的汉子。来，我敬你一杯。”
几次交杯换盏后，我已经有点醉眼迷~离，却见杜国华越战越勇，丝毫没有败相。林致文一行虽然雄风不减，但这么多人却没喝倒一个人，胜算也大不如先前的自信满满。
我笑问道：“杜经理，这两天我可没有闲着，上网看了不少你们公司的资料。网上有人说，吉生集团的妹子天天吃丸子，个个长得都像丸子。”
他听了后哈哈大笑，说：“没想到李经理调查得这么细致，连这种帖子都能搜到。”
我打趣道：“不过，后来你们内部有人驳斥了，说你们并不是天天都吃丸子，妹子也不是个个长得都像丸子。”
他又是一阵大笑，说：“李经理结婚了吗？没有的话，可以考虑在鱼城找一个。这里的姑娘虽然不比大城市的美女大气时尚，却也别有一番小城市的温婉清秀。”
我趁机又敬了杯酒，说：“兄弟的后半辈子幸福就全靠杜经理了。”
又一轮战罢，众人皆有点醉眼朦胧。林致文微眯着眼睛，嘴里面吞吞吐吐地说：“杜兄弟，大家都是山西人，老乡扶老乡，情义一箩筐。当大哥的说句实话，你们给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我们做不了啊。志化集团的秦总身为国企领导，是做大事的人，站得高、看得远，考虑的是五年后的发展。我们可是小本生意，私人的买卖，不可能不在成本上斤斤计较。”
杜国华带着醉意微笑道：“这些价格是我们的公路承运商正在执行的真实价格，但正如我向李经理介绍的，有特殊的原因。比方说从鱼城到山东的货，人家来时拉着从青岛港进口来的高端货，运价很高，在山西卸货后，只要不空跑回山东，随便拉点什么，把油钱和过路费挣出来就行了。所以，我们的货物对他们而言只是回货，或者叫次要的货物，不求高价，但求保本。又比方鱼城到东北的线路，运输途中本就天气寒冷，不需要过多的制冷成本；承运商在东北卸货后回程运蔬菜，又可以享受国家政策的补贴，综合下来价格就低了。”
我趁机问道：“杜经理，既然现在你们公司想提升物流质量，加强冷链的运输范围，这价格上总不能还参照既有的模式吧？出什么价钱干什么事情，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啊。”
他笑笑道：“那是领导之间的事情了，我只负责执行。”
林致文问道：“如果我们提供不了那么低的价格，你们会不会还考虑别的承运商？”
杜国华忽然有些神秘，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说了也无妨。我们袁总此次招标尽管心属志化集团，但毕竟还要通过集团老板的认可。所以，目前除了和志化商讨整体的运输外包业务合作、与既有的多家小型物流商洽谈在其各有优势的运输线路以外，我们还和几家大型的物流商进行了接触，同样在商谈整体运输外包业务的合作。目前，已经有两家实力很强的冷链物流公司答复了我们的招标邀请，并表示会尽全力地争取整体承运我们集团的物流业务。”
我听得内心跌宕起伏，惴惴不安。林致文则眼睛发亮，桌子下的双拳紧握。
原来吉生并不像表面那样的热情周到，也并没有只把馅饼抛给我们一家。联想到这几天袁总的神秘隐身，也许，他此刻正在某个神秘的地方与另外两家意向投标方会面，大谈着和我们见面时一样的所谓梦想和平台。
又或者，他仅仅是躲了起来，乐得身处暗处，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们在他的环环设计中、一步步地走向他所希望进入的迷雾地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