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致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后期完成制造出厂运行的新产品和从山东返回进行二次装运的新产品,再加上车站既有的十个车皮,未来三天,我们将有整整四十个车皮停在秦皇岛火车站里。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显然已经无法收拾。如此多的车皮积压,恐怕连秦皇岛车站货运室的刘主任都无法自行处理,要惊动新上任的大站长了。
苦无对策时,我只好厚着脸皮再给裴福来打电话,老头儿直接拒接。我觉得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灼~热,可一想到情况紧急,我只得鼓起勇气再拨过去,这次倒好,那头儿已经关机了。
忿忿之际,我又给廖大庆打电话,他倒是接了,可仍是一副憨厚无能的样子,道:“沛文,冷库没有货,我去找秦皇岛车站的货运主任也是白给。我建议啊,你赶紧找找福泰祥公司的领导,让他们想想办法,不行再从新库里调点过来。”
我欲哭无泪地说:“新库也空了。”
他逮住机会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彷徨不安之余,我又带着仅存的希望给姜宝华打电话。
姜宝华听了情况以后,冷静地说:“耽误了人家车站的作业效率,哪个站长也不可能答应,他上面有北京铁路局在考核呢!这事儿的根子在福泰祥那边。我看,你还是通过那个庄副总找找他们的老板,或者你直接向秦总如实汇报!”
我站在空荡荡的冷库里,望着冷冷清清的现场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路线,陡然觉得诺大的天地间只剩下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没精没彩。
这是我一个人的项目吗?按照之前的工作安排,新产品研发的管理机制是建立在以公司既有各职能专业部门为基础上的项目管理制,我只负责市场开发。可现如今,公司众人眼见项目不讨喜,困难重重,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推卸责任,所谓的矩阵项目管理模式名存实亡。这些人开口闭口说由项目组全权负责。项目组,好大的一个名头,可实际上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
每每念及至此,我总会蹿出“既然大环境如此,老子也撂挑子不干了”的念头,给自己的逃避责任找个合适的借口。可是,一想到秦总对我的信任,一想到他之前信誓旦旦地不顾风险,一心想要在市场上做出成绩的实干精神,我又觉得自己应该更职业一些,即使不为公司,起码也要为自己和秦总的信任再咬牙坚持,直到出现曙光。
只是,事到如今,我显然已经素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给秦总打电话,说了实际情况和可能即将面临的车站的问责和惩罚。
出乎我的意料,秦总倒是从容稳健,徐徐地说道:“你们第一次组织现场发运,太没有经验。像这种贸易型的企业,要随时掌握它的库存情况。一旦库存空置,宁可将空车皮压在下游的到站端多呆几天再返回,也不能让它回到秦皇岛站闲置在线上。”
我虚心地承认道:“您说的是,我们考虑不周,造成了现在的局面。领导,我觉得事到如今只有两个方案:一是尽快协调福泰祥的隋老板,让他想办法解决货源的问题;二是派个有分量的领导来秦皇岛车站一趟,和新来的站长做好沟通和解释工作。”
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先看看车站的情况再说,可能现场明天就有装货消息了,我们暂时按兵不动。”
我心说,莫非秦总神机妙算,已经有了对策?还是他在故意借此机会观察福泰祥隋老板的反应,进而来考验隋老板现如今合作的诚意?不管怎样,既然有了领导的指示,我也就安下心来。秦总既然成竹在胸,那他自然有应对的策略。
隔天一大早,后续到达的车皮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停在秦皇岛火车站的作业线上,在阳光下格外地扎眼。
车站货运室刘主任兴师问罪的电话随后也到了,言辞激烈地质问我装货的计划。我惴惴不安地将货物受港口检验检疫影响、还要再等四五天后才能装货的信息说了出来。刘主任二话没说,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下午,姜宝华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和他明天一道去见见新上任的张站长。他在电话里埋怨道:“货主没有货,我有什么办法?秦总非让我见见新任的站长,好好和人聊聊。”
我嘴里奉承着“关键时候,还得领导出面压阵”的话语,对他关键时刻往后躲的行为也看得一清二楚,颇为不屑。不过,我的心里又忍不住地暗笑:原来秦总早就做好了让姜宝华收拾残局的最坏打算,领导逐层传递压力的本事真是高明。
见到新任张站长的时候,姜宝华简单地介绍了项目的整体情况,如实地解释了目前车皮在站内出现积压的原因,并承诺一定抓好运输组织和货源准备工作,保证下不为例。新上任的张站长免不了要诉苦和发牢骚,说目前北京铁路局已经多次在电话会议上批评秦皇岛车站装车效率低下。姜宝华则适时地为张站长描绘了该项目未来良好的增张前景及将为车站产生的可观收益。
那一刻,我觉得所谓的江湖术士其实在这个世上到处都有,不过,有人明目张胆地招摇撞骗,而有的人则披上了奢华的外衣,不为人知。
姜宝华说冷库里面没货是暂时的,只要检验检疫结束,马上就可以正常装货。至于北京铁路局的相关领导,志化集团也与之合作多年,有着悠久而良好的合作关系,可以帮着车站一起向其解释。
张站长新官上任,还是给了志化集团和姜宝华很大的面子。在得知后续的发运量会有较大的增长后,他也表示了对该项目的支持。离开时,姜宝华给张站长送了两瓶茅台,一场风波也就暂时过去了。
后来,我仔细捉摸起来,这现场的事情当真是可大可小,尽管情势紧急,但只要不事关安全,总有可商量的余地。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和。捋顺了关系,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反过来,关系一般,屁大点事情也能闹出个惊天动地的响声出来。
姜宝华出了门后,冷着脸对我说:“李经理,这可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擦屁股。以后,你他~妈的再有事情,谁安排的我也不管了。”
我心说,工作分工上明明指定了你是项目组的主管领导,你不管这个项目,谁管这个项目?
但眼下项目运营困难,处处不招公司的人待见,我也不敢得罪了这尊大神,只得摊开手,无奈地说:“倒霉的事情都攒到一起了,要不,我们也不敢随便劳烦领导出面。”
他笑骂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这小子是把我老姜当驴使唤啊!你的小鞭子往哪一扬,我就得屁颠屁颠地给你拉到哪!”
我赶紧陪笑道:“领导,您这个比喻可太不恰当了。我们顶多也就偶尔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斗胆诚心诚意地把您这块儿老姜请出来紧急解救,驱冷散寒。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他接着笑骂道:“行了,李经理,你也别跟我俩在这里贫了。赶紧找福泰祥联系后续发货的事情吧。再有闪失,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我和庄副总来到冷库,与老隋总商量妥当了下一步发运的安排,一颗心这才踏实落地。
当晚深夜,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上一次深夜来电,曝出了瘸拐李重伤的信息,让我从此对深夜响起的电话铃声有了本能的畏惧,这个时间的电话肯定没有好消息。可又不敢为了耳根清净而关机,耽误了出现事故抢救的时间。
电话是济南合作的捷迅车队王经理打来的,他语气急促地说道:“李经理,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有件紧急的事情要和你汇报下。福泰祥公司济南这边的冷库在今天夜里刚刚发生了液氨泄露引发的爆炸事故,好几个库内的操作人员伤亡。该冷库已经被济南当地的安监局暂时关闭,短期内恐怕无法卸货。我担心你们有新的货物发出,所以赶紧告诉你,别再往这边发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自此,我落下了深夜失眠的毛病,常年无法愈合。
尽管由于王经理的提前通知,我们免去了发货后却无法卸货的困境,甚至得益于前期秦皇岛发货端的装货效率低下,其造成的长久压车让我们意外地免去了在济南的一场灾难,但我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问题。
济南的冷库爆炸后,短期内难以重新开放,我们将被迫进行战略转移。而前期从筛选济南的短运车队到业已熟练的卸货操作模式将全部化为乌有。
我顾不得深夜打扰,马上给庄副总打电话商量对策。她显然也未预料到会出现此种情况,免不了长吁短叹一番。我们商定,按照预定的应急预案,选择成都的备用冷库接货,明天一早尽快磋商具体细节。
第二天一早,我和庄总先是让老隋总暂停装货计划,随后,马上向各自的上级领导汇报问题。秦总显然也有些焦急,生怕由于这起事故间接影响了项目的顺利运行,马上亲自给福泰祥的隋老板打电话。
最后,福泰祥的隋老板答应尽快调整货源,往成都冷库发货。据说,福泰祥成都冷库负责人起初并不愿意接货,因为他和当地的既有物流商合作多年,不想打乱了固有的利益关系。无奈老板发话,他只得言听计从。
我们为了不再招致秦皇岛车站的责问,也顾不得成都端冷库的卸货能力有限、耗时较长的现状,争分夺秒地把车站积压的四十辆车皮一次性装完,集中发出。
半个月后,四十辆车皮浩浩荡荡地到达成都冷库,后续的问题也纷至沓来。
成都冷库不同于济南冷库。济南的冷库不靠近铁路,需要用公路汽车从铁路线转运到冷库里。而成都的冷库与秦皇岛发货的冷库类似,就在铁路线旁边,直接在铁路上卸货,不需要额外使用公路倒运。
不过,一次集中到达这么多车皮,成都冷库平均一天加班加点只能卸货十个车皮,成都车站的作业效率无形中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果不其然,成都车站紧急召集福泰祥成都冷库负责人,勒令其三天内必须完成卸货,否则直接把车皮拉走。于是,成都冷库负责人召开了动员会,加钱加人,逼着工人加班加点,好歹在三天内完成了任务。
由于成都地区的作业能力有限,运力紧张,这一批四十个空车皮愣是等了半个月后,才逐步地返回秦皇岛车站。
可车皮返回秦皇岛又带来了同样的问题。老隋总的冷库仍然要为了保证秦皇岛车站的作业效率而抓紧装货。
如此恶性循环,造成秦皇岛和成都两端车站互相挤压的情况。
经此一难,我们和福泰祥都损失惨重。首先是周转效率低下,运输次数少,导致收益下降。其次是车皮两头受堵,在发货端装慢了被秦皇岛车站诟病,可发货端加足马力装货又造成到货端成都站作业饱和,压车严重。我们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走到哪里都要被打,停在哪里都要被批。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个月,逐步将车皮分散开发运和到达,才算是达到了均衡运输的理想状态。
熬过了这一关,我和庄副总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该是我们转运的时候了。”
庄总也长舒口气,说:“但愿能够平平安安地稳定运行。我们公司前期可是赔得厉害,如今时间过半了,我离完成预算任务目标差的太多。今年的任务能否完成,就全看这后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