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福来先回了趟瘸拐李居住的酒店,带上了之前试运仪式宴席上剩下的烟酒,随后急匆匆地赶到了货运室刘主任的办公室门前,却发现锁了门。
我们在门前徘徊,一个车站的工作人员从隔壁办公室内走出,问道:“你们找刘主任?”在得到了我们的肯定答复后,他指了指大会议室,道:“刘主任现在在开会,我看,你们还是等等吧!”
裴福来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拿着东西老在走廊里站着不太好看。我点点头,随他下了楼,站在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仿佛做贼一般地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裴福来点了根烟,问我道:“小古在单位说你了?”
我豪情满腔地说:“说就说呗,现场情况紧急,救场如救火,出了事情谁负的起责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是项目组的负责人,什么事情能比得过现场的顺利运行?”
正聊着,手机响了,我一看是秦总,赶紧毕恭毕敬地接了电话。
没有任何的前兆,秦总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开始骂我:“小李,我让你留下来开会,谁让你走了?我说话你都可以不听了?”
我心知以古大姐睚眦必报的个性,定然不会在秦总面前替我完整地解释缺席会议的原因。一想到自己不辞辛苦、不顾屈辱地来车站挽救项目的举动,我的心里颇有点理直气壮的底气,认为秦总一定是不了解现场的情况,才会如此地震怒,只要稍加解释,以他开明的个性,定然也不会再责怪我,便不慌不忙地说道:“领导,情况是这样的……”
“你别和我讲什么理由,我问你为什么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了?是谁给的你这个权利?”他粗暴地打断我,连珠炮一样地不断质问着我。
我满腹委屈地解释道:“现场的情况十万火急,车站要求我们务必两天内将积压在站的车辆发走,否则,将发回东北的原始发车站……”
秦总再次粗暴地打断了我,问道:“公司就你有这个能耐,没有你,是不是现场就停了?现场耽误一天,这个项目是不是就要停了?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我专门抽出半天时间来和你谈事情,你却一走了之,你耽误了我多少以后的工作安排?”
“我……”我心里颇不服气地还想申辩,却被他再次打断,只听他最后通牒道:“明天上午十点,我要求你准时出现在公司的会议室,过了这个时间没来,你以后都不用再向我汇报工作了。”
他粗暴地挂断了电话,剩我一个人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刚才的大义凛然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随之而来的是满腹的委屈。
我心里愤愤不平,想到自己为了公司的利益,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遭进了白眼,唯一支持自己奋力向前的原因,除了自身想要干出成绩的决心和愿望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了秦总对我一直以来的栽培和信任。秦总虽然严厉苛刻,甚至是不通人情,但他实干高效,能给下面像我这样迫切想要出成绩的年轻人以机会和舞台,让我能在当前报酬不高的情况下,却保留了人生中最可贵的东西——希望。
如今,我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而努力工作,费尽心血地解决各种问题,到头来却仍不被他信任,甚至要将我扫地出门。
我的心情之晦暗可想而知。
裴福来看出了我的脸色惨淡,问道:“秦总骂你了?”
我点了点头,说:“他让我明天务必回去参加会议,否则,以后都不用回去了。”
老头儿安慰我道:“他那是说气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随后一个小时的等待,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不断地回响着秦总严厉的声音。
夕阳西下,刘主任却迟迟没有现身。我们无奈之下,只得重新上楼,发现门仍然锁着,一问隔壁的值班人员,刘主任早就走了。
按照我和裴福来之前商量的方案,要把刘主任请出去吃个饭,沟通下感情,再把礼品呈上,表达下心意。待一切铺垫完整后,再请他帮忙协调车站暂缓对压车处理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如今,刘主任不在,我们只好先撤退。裴福来看我心情不佳,便张罗着吃饭。席间,我喝了点酒,微醉之下,心情更不是滋味。
晚上,我们打车回酒店,收音机里忽然就飘出了阿里郎的《再次爱上你》。在空旷的黑夜中,如歌如诉的宁静声音瞬间将我那亢~奋的大脑冷凝、静止;历历往事在目,却又物是人非,心底早已遗忘多时的旧日情怀喷涌而出,铿锵有力。
我忽然就想起了谭晶晶,想起了淼淼,甚至想起了来北京之前,彼此感觉都不错的那个相亲的女孩。
这么多年,我为了所谓的理想,宁愿忍受一个人的孤独和寂寞,甘心为了工作付出一切。可这份工作是否就是我的理想,我却没有仔细地考虑过。我曾经以为是,但如今却又有些怀疑。
恍惚中,我和裴福来说要出去走走。下车后,我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那次庄副总带我们去的海边。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天空清澈,星光微亮。
我茫然地站在海边,远处黑漆漆地不见方物,只听得阵阵的涛声在耳边轻叩,温柔而妩媚,一如人生的漫漫长路,看不见前方和归途,却又总是恰如其分地给行走中的旅人适当的满足和安抚,弥漫在业已麻木的内心深处,让人复又跃跃欲试,心痒难耐。
在黑暗中,我看到了闪着灯光的集装箱饭店。那些集装箱多使用了十几年以上,曾经载过千奇百怪的货物,随着规格不一的船只,去过风情各异的世界各地。如今,他们就像征战沙场多年、载誉而归的士兵,在海岸边安顿下来,看潮起潮落,波涛滚滚,听涛声澎湃,汽笛悠扬,让一切往事随风而去,自此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可谁又曾知道这些士兵当年不为人知的苦难和心酸?在饱经风霜、历经磨难、忍受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修理后,他们也许早已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在空耗了青春的年华和岁月后,他们如今恐怕也只能偏居一隅,默默地在风烛残年里感慨世间光怪陆离,时代沧桑无常,宛如万花筒般变幻莫测。
我究竟需要怎样的人生?我无数次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我本以为在忙碌中找到了生活的真谛,但苍白的现实和空虚的回忆却又在不断地提醒我,自己过得其实并不幸福。
我在海边站了不知多久,缓过神来,想起要连夜返回北京才能赶上明天十点的会议。
回宾馆的路上,我给秦总打了电话。他的口气虽然没有刚才那么重,但依然对我的不服从命令进行着喋喋不休的批评:“小李,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一点大局的意识都没有?我安排你做的事情,必然是重要而紧急的事情,是需要摆在第一位需要办理的,这么点道理你都不懂?”
我心说,既然您老人家这么紧急,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按照之前的分工,项目组是要得到公司各部门的支持的,可如今,谁来帮我?谁又不仅不帮忙,反而处处使阴招害我?如今,我既要应付公司内部的事情,又要解决项目外围的纠纷,就我一个人,让我分身吗?
我能跟秦总发牢骚说公司的问题吗?公司不仅仅是我这一个项目,也不仅仅有我一个中层领导。他们都是秦总的心腹,甚至部分人得到秦总的信任程度比我更甚。即使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秦总,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准备让秦总如何决断呢?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心说,既然秦总这么生气,不给他个出气的机会,捋顺了这口气,恐怕他会一直对我心怀芥蒂。领导嘛,让他撒撒气,耍耍脾气,也是当下属应尽的义务。若不是他得力的下属,恐怕还没有这个机会呢!但批评归批评,道理我还是要和他讲清楚,我李沛文绝不是不长脑子、胡干蛮干的蠢材。
我没心没肺地自我安慰,声音谦卑地附和着秦总的批评,待他发泄完毕,我不紧不慢地说道;“领导,这次是我做的不对,只盯着自己的业务,没有从公司的全局考虑问题。不过,也请领导理解我的出发点,车站现场的情况非常紧急,随时可能出现项目停摆的风险。届时,不仅我们的收益受损失,连带着也会影响志化集团在部里的声誉。我作为项目组的负责人,身受领导的重托,负责整个项目的运行,绝对不能辜负了领导的信任。目前,小李受伤,现场又没有其他人员,我也只能事事都亲历亲为。”
秦总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说:“这次的事情,你以后要引以为戒。我交代的事情,肯定是最重要的。你们项目组目前缺人,我也理解你的难处,稍后会尽快安排运输部来配合你们组织现场的工作。”
结束了和秦总的通话,我返回了宾馆。裴福来安慰了我几句,我点头不语。他大方地说:“秦总让你回公司,你就赶紧回去吧。这有你老子我呢!明天,我再去趟车站,不信搞不定那个刘主任。老子在北京铁路局有关系,还怕压不住他个小小的车站货运主任?”
我心说,您老人家要是早这么勇猛善战,我就不用来秦皇岛了,也就没有后面挨批的事情了。想想他帮我终归是出于个人的情分,免不了还是一番的感谢。
第二天,我在公司里碰到了古大姐,她用手点着我,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让你不听我的。”我心里腻歪得要命,脸上却只能扮着无辜的微笑。
会议内容不过是由公司的办公室根据新产品宣传片制作的统一部署,安排人员前往现场,用照片和录像记录一切作业的细节。在秦皇岛负责照顾瘸拐李起居的小王兼职发货端的照相和摄像,卸货端则由公司另行派人前往。
会议开得又臭又长,让人精神萎顿,恹恹欲睡。
唯一让人欣慰的事情是,裴福来打来电话,通知我车站的刘主任那边已经暂时同意不对压车进行收费,不过,额外条件是,保险费要在现有的基础上每车上涨一百元。
我和福泰祥的庄副总说了涨价的事情,她竟也答应了。显然,在当前的情况下,保证项目的顺利运行胜过一切。
福泰祥尽快将货物装满车后再次发出,一切恢复如常。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适逢周末,我难得地忙里偷闲返家休息。途中,裴福来打来电话,让我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自从项目开始后,我便不自觉地养成了一听电话响就心慌的毛病,因为现场来电话,要么是有棘手的问题待解决,要么是出现了重大的事故。
老头儿不紧不慢、阴阳怪气地问道:“李总,你在哪里享受呢?”
我没好气地说:“爹,我好不容易回趟家,能不能让我休息休息?一听电话响,我这儿头都大了。”
老头儿骂道:“小兔崽子,你回家逍遥自在去了,把你爹老爷子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甩在秦皇岛,这合适吗?”
我无可奈何地说:“您不是有骚气,不对,您不是有魅力吗?秦皇岛到处是您的老相好,您老人家天天忙着在外面插彩旗,都快乐不思蜀了,还回什么家啊?”
老头儿冷笑着说:“小兔崽子,你记住,老子这次帮完你就闪了,再也不来管你这些烂事儿了。我告诉你个坏消息,福泰祥在秦皇岛这边的冷库快没货了。姓庄那娘们也快顶不住了。”
我心里一惊,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