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老大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在我们到达北京后的第三天,花总专程由秦部长陪同从咸城赶来,组织召开了新公司正式的迁入仪式。会上,花总首先肯定了新产品开发部过往的成绩:“过去的一年,新产品开发部为志化集团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在此之前的几年里,集团自从开展铁路货运代理业务以来,没有一款具备竞争力的新产品面试。新产品开发部的成立,大大地加强了集团在新产品开发方面的力量,为以后集团在全国货运代理业务的滚动式良性循环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其实对这种场面上的套话万万不能信以为真。志化集团历来的风格是奖励、提拔干部讲究神不知鬼不觉,往往表面受表扬越多的单位和人员,越是见不到实质性的好处。而越是花总身边的人,却越是神秘和不为人知,其真正的功夫早就做在了暗处。
花总接着道:“新产品开发部不仅仅是集团开发新产品的排头兵,更是培养集团未来技术尖子和管理领导者的重要基地。坐落北京,辐射全国,新产品开发部转型为新公司后,业务要面向全国,人员素质也应该达到对应的要求。只要大家努力工作,集团总部未来会给每个人提供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
这更是假话。且不说在咸城总部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关系户,每日里养尊处优,无所事事,不屑于跑到天高地远的北京来出苦力,单是新产品开发部内部,又有多少人不是被逼无奈、无处可去,才带着侥幸心理来北京碰碰运气的?花总的两个干儿子——张秘书和劳大海之流的集团公司内部红人,只会每天围在花总眼前争宠,等待着下一步的得道升迁,又有谁会傻到跑来北京?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但却不是志化集团的神经中枢。
花总最后不无温情地说道:“集团公司会妥善考虑到员工在异地的实际困难,尽最大的能力提供便利的条件。大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通过正常渠道向集团上层反应。”
秦部长此时的身份已经正式变更为了新公司的老总,于是,他代表新公司向花总表态,一定会在北京做出新的成绩,为志化集团的长远发展再立新功。
接着是各员工的发言。出人意料的是,一贯不善言辞的古大姐第一个发言了。
她一扫平日颐指气使的气焰,神态紧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说:“我为志化集团服务已经超过十五年了,期间有幸参与了集团在各个重大阶段的事务性工作。在长期艰苦卓绝的工作中,我本人的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自信心不断增强。我相信自己在新的环境中会尽快适应,更加努力地工作,做好日常的组织和协调,也为秦总的工作提供有力的支持……”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与其说是发表意见,毋宁说有点儿宣誓效忠的味道。联想到燕老大之前信誓旦旦地传播古大姐即将升职的消息,看来这里面果然是大有玄机。但我清晰地记得,昔日在烟台试运成功后的当晚,花总在那次牌局中明确表态不会重用古大姐,难道今天他改变了主意?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花总,只见花总微闭着双眼,似听非听,面无表情。再看秦总,则是不断地点头,明显是报以支持的态度。
古大姐磕磕巴巴地将“就职演说”陈述完,花总睁开了眼睛,却并不往古大姐处多看,巡视四周道:“大家都说说,畅所欲言嘛!”
显然,提拔古大姐是秦总一力争取的结果,但花总却并不是很认同。
燕老大撅着嘴,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谦恭态度,道:“花总,老燕我是黄土埋到半截儿的人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大家都很辛苦,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如今来到北京,办公条件很不错,发展机会也会更多。但是,这装修的味道太大,能不能想想办法?”
花总微微一笑,说:“你们来得是仓促了一点儿,”扭头笑着对秦总说:“我看这样吧,大家上午在办公室办公,下午回家办公。”
秦总有些尴尬地陪着笑,说:“装修散味儿是个长期的过程,只要保证通风良好,其实问题不大的。不过,既然花总您体谅我们,关注员工的身体健康,我们就按照花总的意思办。”
我见燕老大撅着嘴欲言又止,明显地还是有些不满意,但既然花总很给面子地提出上半天班,也就不好再顶风而上,乖乖地借坡下驴。
林栋微笑着站起来,说:“花总,感谢集团公司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来首都工作。同时,又给我们创造了良好的住宿条件,这在北京这样一个拥挤的大都市里显得尤为不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女儿还小,家里面也需要有个男人顶着。这长期驻外,家里面的事情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恳请集团公司能够体谅我们普通员工的难处,帮我们解决好定期回咸城的交通问题。”
花总微笑着点头,说:“这确实是个问题,离家远了,难免有些困难。不过,北京发展的机会多,你们完全可以把家庭接到北京来嘛!”
我听了又是一肚子火,心说,你给钱租房买房啊?张嘴就说把家安到北京,那你知不知道普通员工的工资是多少?攒多少个十年能付得起在北京买房的房款首付?
花总继续侃侃而谈道:“志化集团在未来需要很多物流方面的人才。人才从哪里来?要从实践中来。未来,你们这些人就是集团公司最前沿阵地培养出来的人才。你们放心,集团公司绝对不会亏待人才。只要有能力,公司愿意提供优厚的待遇留住人才。”
这又是一句谎话。志化集团的高管我见得多了,很多人除了有层特殊的关系罩着以外,才能平平。至于集团下面很多如林栋一样有能力的人,也不过只是在基层发挥着聪明智慧,要进入庙堂之上却是难上加难。
不管怎样,无法改变的就只能接受。
第二天,集团公司就宣布了人事变动的通知,古大姐正式被任命为新成立公司的副总经理,分管下属的市场开发部和商务部。对此,我是苦不堪言,绕来绕去,我又重新被分到了她的手下。
林栋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能看出他的难处。古大姐不懂市场,却分管林栋,所有不合理的要求和指令就此拉开了序幕,并持续数年。
新公司在北京成立不久后,各方关系安置的人员便接踵而至。首当其冲的是从上海铁路局调来一位德高望重的铁路处级干部姜宝华担任公司的副总,主管运输部和技术部。这姜总原籍是东北人,虽然在上海呆了十几年,可说话办事依然是一副铿锵有力的东北虎架势,领导范儿十足。姜总来新公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在北京的高校念书,方便就近照顾。
接着被调至技术部的,是当初我从泉城分公司返回志化集团总部时,与我一同在总部机关报道的那个年轻人——赵万全。消息灵通的燕老大早就知道了他的底细。据说这小赵最初能来志化集团是仗着女朋友的关系。被分到总部后,他也着实享受了一段在企业管理部悠闲自在的机关生活。可惜好景不长,由于最终和女朋友分手,没了靠山的小赵深知在总部机关这么闲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便主动和花总请缨,积极表态要求来业务部门闯荡。对此,花总当然很欢迎,便直接将他派来了北京。
紧随小赵后面的是来自咸城车站的廖大庆。这廖大庆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脸的憨厚和质朴,据说来之前是车站的副站长,在新公司担任运输部部长,原来负责操作的燕老大则从运输部调至技术部任部长。
后面又从咸城来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进入技术部,名叫吴凯,和我同岁,性格开朗又活泼,颇有点儿开心果的意思。
最让我惊奇的是,曾经有恩于我的泉城分公司总经理老胡的女儿竟也来了。据传老胡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不安于在咸城小地方过日子,吵着要来北京发展。老胡几番劝阻无效,无奈之下便把女儿弄到了我们这里。由于老胡的女儿是个新人,从事的又是出纳和会计的工作,众人都亲切地称呼她“小胡会计”。这小胡会计却丝毫没有因为是新人而怯场,来了就“理论结合实践”,将会计准则说得头头是道,遇上众人的报销粘贴票据稍有不合她意的情况,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众人辛辛苦苦粘贴的会计凭证就地销毁,一手撕凭证的绝学练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惹得一众年长她好多岁的同事怒目而视,却又大兵遇见秀才——讲理讲不过人家,动手又不敢,最终落得个无可奈何。
这样一来,尽管新公司设在了北京,但主要人员仍主要来自咸城地区。同事大都离家在外,聚在一起倒也亲切随意。诸路人马会合,新公司顿时人员齐整,兵强马壮,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自秦部长的身份顺理成章地从总部部长转换为新公司的老总后,他也没有忘了召集自己曾经在北京的老部下。这些人当年跟着秦总经历了收购北京分公司、随后却整合失败的打击后,全部被就地并到了北京分公司。一晃四年过去了,这些人如今在北京分公司个个都是配角,并没有外界传说得如何能力了得。但他们来到新公司这里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提拔,当年和我一起在北京负责招标的王永强也被调到了技术部任高级专员。
面对眼花缭乱的人员变迁,我颇有些不适应。来北京之前,志化集团总部机关的纪委书记高楠就曾经告诫我要万事小心。用他的话说,秦总在北京的那几年关系扎得很深,培植了不少羽翼。一旦到了北京,我们这些咸城的当地人将不可避免地受到秦总在北京嫡系的排挤和影响。起初,我并不是十分相信这点,因为就我对秦总的了解,他并不是任人唯亲的人。何况,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凭关系走仕途的人,便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也许我真的是太天真了,那些秦总的老部下没有任何的功劳和能力,却刚来就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新公司的领导岗位,甚至其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张晓珊只有二十六岁,却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办公室主任。
我安慰自己,看长远吧,只要不断地努力,总会有收获。何况,现在的市场开发工作已经给了我很多的机会和经验,我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