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几个月。
自从与谭晶晶在一起后,我的日子变得既美妙又充实。她不断地给我描绘着关于未来一幅幅波澜壮阔的宏伟蓝图,循循善诱地引导着我与她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奋斗。我本就是争强好胜之人,如今美女在怀,又望夫成龙,更让我像头卯足了劲的奔牛,每日里上自习,勤钻研,在半年的时间里,陆续考过了剑桥商务英语的中级和高级,工作上虽然仍没有太大的起色,但明显地收敛了之前玩世不恭的心态,增长了不少专业的技能和知识。
我着实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暗想,杨宗保和穆桂英、扈三娘和王英、林丹和谢杏芳也不过如此。我们虽然一介布衣,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谭晶晶不知道是否也由于得到了爱情的滋润,身材出落得愈发丰满和婀娜,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添了几抹红润,含蓄的白百合摇身一变为怒放的红玫瑰,闪烁着青春的夺目光彩。
二十四岁,女人最美的季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而我,则荣幸地成为了这朵玫瑰的护花使者。
当然,我们并不是没有矛盾。谭晶晶有着和其她美女一样的骄傲和自恋,不太懂得忍让和妥协。为此,我们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吵,矛盾的焦点就集中在我的就业方向上。我认为女人就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我,就应该尊重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选择。但是,我那脆弱的尊严在谭晶晶的面前不堪一击,我那自认为深思熟虑的选择更是她眼中经不起推敲的海市蜃楼。
我想毕业从商,凭着自己的理论积累和经验沉淀在商海中乘风破浪。我厌倦官场的因循守旧,尔虞我诈,渴望能够把全部的才智投入到企业的整体发展中,凭成绩赢得尊重和财富。而谭晶晶则不同,她认为在中国,有理想的男人就应该在宦海中沉浮,在权力的中枢施展自己的人生智慧,这才是成熟的表现。而我的理想,虽然美好,但却非常幼稚,甚至有避世之嫌。
现在想想,她像极了理想远大的智者,目光深邃,能够穿透当下的一切世俗尘障,看清未来,看透中国社会的本质。而当时,由于我的单纯与幼稚,她那毫无保留的、对我自身的人生规划和罗曼蒂克梦想进行攻击的方式和不屑一顾的态度,则常常令我恼羞成怒,大动肝火。
尽管如此,每次吵完架后,曾经自认为巧舌如簧甚至有时候“妖言惑众”的我,则在她超人的理智面前甘拜下风。在我们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气急败坏地发誓坚决不再主动联系她,可不到一天,我又不争气地发短信、打电话,主动地对各项错误大包大揽,只为换回美人一笑。
因为——我爱她,而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她倒是也不再深究我们的过往孰是孰非,适时地总会在我们吵架后第一次见面时,带上我最喜欢吃的水果披萨,与我在校园对面公园的树林中对坐,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块儿,然后长久地靠在我的胸前,说些体己的喃喃细语。她那浓密的长发不断地在我的耳边摩擦,仿佛涓涓的溪流从我的身体前温柔地淌过,让我瞬间内心宁静,灵魂淡定。
我承认,我更喜欢这样的谭晶晶,喜欢她如画师手中精心勾勒的美丽双鬓——浓黑柔顺,生命力盎然。我更喜欢她此时的温柔与体贴,哪怕这样的时光只有短暂的一刻。
春节过后,眼看只剩半年就要毕业了,我正式到了研究生毕业前夕最忙碌的阶段,找工作成为了所有应届生的头等大事。
这一天,我接到校团委老师的通知,去校办公室待命。一进门,团委老师便亲切地招呼我坐下,与我聊起最近的情况。
团委老师姓秦,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说话和气,与我关系也不错。一方面,我的学生干部身份决定了需要和他长期地交流工作,两个人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为人谦和,对我如兄长般关爱有加;另一方面,我曾经大力地协助他完成了两篇省级课题的论文写作、联系出版社、投稿及发表工作,对他的职称评选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因此,私底下没人的时候,我都叫他秦大哥。
秦老师简单地与我寒暄后,将办公室的门紧紧关严,坐到我的对面,面露喜色地说:“兄弟,哥哥有一件好事说给你听。省委组织部到我们学校选拔储备干部,一旦被选中,毕业后将直接去省委机关工作。我们学校的研究生院系只有两个名额,你在校期间的表现十分出色,各项条件均出类拔萃,完全满足要求。当哥哥的提前透露给你,希望你能赶紧准备,下周面试。”
我怔怔地听着这个消息,心情复杂,一时间无以应答:从商的念头长久以来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我每日里看着杰克。韦尔奇、柳传志、王石们的传记,聆听着张瑞敏“日事日毕”的管理思维,研究着公司治理等领域的专业理论,满心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在商业领域有所建树。如今,这个让很多人垂涎三尺的省委组织部名额近在咫尺,却让我有些茫然。
秦老师以为我惊喜过了头,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自顾自地说道:“省委组织部是掌管全省公务员人事调动的地方,站得高,看得远,起点很高啊,做哥哥的羡慕你。如果哥哥再年轻个十岁,也有这样的机会该多好啊。”说完后,他一脸的期许与羡慕。
我回过神来,感激地对秦老师说:“大哥,工作的事情~事关重大,我回去想想,先理个头绪出来。”
秦老师则继续耐心地嘱咐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下手准备,前途无量啊。”
我神不守舍地离开了校团委办公室,满脑子都是理想和现实的斗争。
这天,谭晶晶有代课任务,直到晚上八点钟授课完毕后才与我见面。我将白天的事情和她说了,她高兴地搂着我的脖子,欢呼雀跃。用她的话说,我终于找到了男子汉可以证明自己的一席之地,有所作为,指日可待。我紧紧地抱着她那兴奋得微微颤抖的身体,却不知道是喜是忧。
晚上,我抽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询问了父母的意见。在我的意料之内,父母很高兴,千叮万嘱让我把握住机会,尽快答复校团委,以免夜长梦多。我知道,他们那些从计划时代走过来的人,对于制度内的体系有着本能的依赖。但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又隐隐地抵触这种老派的观点。我认为自己已经有了独立的想法,应该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我不希望重复老一辈们的足迹。
回到宿舍,我和老赵及老郝躺在床上闲谈,把这事情又大致说了一遍。
老郝愤愤地说:“当官的人前显赫,背后心酸。成天看人家脸色,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不干实事。没意思!”
我本能地觉得这话略显极端,但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草根情节,倒也觉得亲切。
老赵则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本色,凝重地叼着烟卷在黑暗中吸着,半响才沉静地说道:“其实现在毕业生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工作真得挺难。我的表哥,省美术学院响当当的高材生,在校期间发表的作品得了一堆的奖项,又开画室、又教学生、还办过个人作品的展览,令同届的学生望尘莫及。可临毕业时,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后,好不容易在偏远地区的三流院校当了个老师。中国人太他~妈多了,你去拉屎的功夫,原来落脚的地方就被人占了。你说你有本事,有理想,可社会不会给你时间去培育本事和理想。中国社会就是个混关系、混脸熟的社会,没有关系,你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没人搭理你。”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老郝和老赵说的都是事实,但老赵说的事实更迫切,也更有现实意义。我们毕业在即,就业形势异常严峻,本就比同届本科学生晚入社会的我们,该在何处寻觅自身的归宿?我们还有资本可以像那些刚毕业的本科生一样放纵青春、挥霍工作的机会吗?谭晶晶呢?她这么高兴,爱我爱得这么深刻,我忍心让她失望吗?还有我的父母,他们这一生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他们会不会伤心?
转念间,我这两年半研究生学习生涯的点点滴滴又回放在脑海中:我对每一个企业管理专业课的认真和执着,我工工整整摘抄的两大本经济学家和企业家的观点及方法,还有我苦练了多年的外语。如果进入省委组织部,这些也许都会荒废,我将把主要精力放在做人而不是做事上。
我想着王石,三十多岁创业,四十多岁登山挑战极限,五十多岁成为行业翘楚,不断地拓宽自己生命的边界,探寻人生的意义;我想着乔布斯,从生下来就被亲生的双亲遗弃,白手起家,几经起伏,终于成为硅谷之王。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飞黄腾达、进行商业演讲和布道的慷慨激昂的场景。
我向往从商,希望在一个起点相对公平的环境下,用自己的智慧和毅力完成人生的飞跃。但其实很大原因是我的骨子里带着天然的草根阶层的自卑:我一无关系,二无财富,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的知识和勤奋。而在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政府机关里,在讲究论资排辈的官场,我会有出头之日吗?
这点,恐怕连谭晶晶都不曾深刻地体会过。她出自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父母都是我们学校在那个人才匮乏年代的毕业生。谭晶晶在我们学校研究生的录取及导师的选择上,都在父母的照顾下有了天然进阶的捷径。而她自己,也带着那个阶层特有的理念,带着出奇的理智和冷静。这些在我看来,有的时候甚至是冷漠和无情。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久经考虑,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前方如何,先坚持理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一遭。如果我在这么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追求理想的勇气,那我以后还能有出息吗?
我抱定了从商的念头,反而有了一丝崇高的骄傲和自豪。只是一想到谭晶晶,我的骄傲和自豪瞬间又转化为愧疚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