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处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也算是为咸城的百姓做了件好事”。
我颇为好奇地问道:“那现如今这家化工企业岂不是亏损严重?”
袁处长面色轻松地说:“企业是国家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国家必然要在经济发展和保障民生之间权衡轻重,做出选择。”
林栋笑着举起酒杯,说:“来,袁大哥,这杯酒必须要敬您了。我个人非常冒昧但真诚地代表咸城的七百万市民敬您这杯酒,就您刚才所描述的整治该家化工企业的事实,向您及市危化局的领导给予我们的关怀表示感谢。”
袁处长一副欣然接纳的表情,微笑着说:“我们也是生活在咸城市的普通市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我见他高兴,趁机问道:“袁处长,关于申报危险品经营许可证的事情,我们集团公司的领导非常重视。请您给我们介绍下,下一步,我们公司还要做哪些工作?”
袁处长却微笑不语。
林栋笑着说:“袁大哥,小李着急也是情有可原。我们集团公司的领导给他下了军令状,要求他在三个月之内必须拿到经营许可证。领导,您有什么可以指点的,不妨也给我们说说。”
袁处长这才开口道:“市危化局主管审批的领导是常务副局长。你们公司的申报项目最终能否成行,还要看这位领导的意思。常务副局长是我的老领导,他的习惯我最了解,有安全隐患的事情,他是不会同意的。既然你们公司的业务不涉及仓储场地,那运输工具本身的质量应该没有问题吧?”
林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公司的产品经过了国际认证,在国际上都是成熟的产品和技术,安全性完全可以保证。”
袁处长点头道:“等回头汇报的时候,我再问问领导的意思。”
我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让我们怎么做。刚想接着追问个明白,忽然见到林栋在对我使眼色,示意我稍安勿躁。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我还是忍住了没说。
林栋笑着说:“那就有劳袁大哥多多帮忙。我们集团公司上下一定会记得袁大哥对我们的帮助。”
我见吃的差不多了,便跑出去结账。算下来,三个人一共吃了三千多块钱。我心说,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了。忽然见到柜台上有烟酒卖,便让服务员顺便拿了两盒中华烟,揣进了兜里。
饭后,我们和袁处长出了宏图山庄,他执意要独自散步回家,说是对身体好。我和林栋在送走了袁处长后,重新回到了包间。
我将兜里的两盒中华烟掏出来递给林栋,说:“林哥,顺手买了两盒烟,您拿去抽吧,一点儿小意思。”
林栋连忙摆手推脱,道:“自己兄弟千万别讲究这个。”
我强行将烟塞到他的手里,说:“哥哥在工作上处处帮我,这就算是做兄弟的一点儿小小的心意吧。”
平时眼见林栋大多抽十几块钱的烟,我觉得这个老大哥能力强却不讲究排场,平易近人,对生活的品质要求也不高,早就想找机会给他点儿小礼物。
林栋见拗不过我,便收下了烟。
我问林栋:“今天,我们俩和袁处长海阔天空地谈了一晚上。可是,我怎么觉得一点儿关键性的突破都没有呢?”
林栋迅速将刚才与袁处长谈笑风生的轻松状态一扫而空,面容严肃地说:“这个袁处长,看来不给他点儿好处,他是不会帮我们的。而且,他的胃口很可能还很大。”
我心里一惊,问道:“林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怎么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林栋耐心地说:“他今天已经把想法表露无疑了,没有得到好处,他是不会帮我们的。他说自己没有太大的野心,安于现状,不求飞黄腾达。那其实是在暗示,他到了目前这个年龄,升官已经无望,所以,只想专心捞钱。”
我心里更惊奇了,仔细想想袁处长当时说话的神情,看似轻描淡写,经林栋一分析,回想起袁处长说的“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本分,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多帮帮别人,多交几个朋友”,越细想越觉得背后大有深意。
林东接着道:“他先说自己女儿念大学,老婆收入不高,又提起老父亲身体不太好,总上医院,这都是在向我们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号——他需要钱。”
此时,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大吃一惊,简直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我刚才还傻乎乎地动了真情,以为这袁处长是个孝子,对他有了一丝情感上的亲近。我半信半疑地问林栋:“他真的是在传递这层意思吗?不会是我们曲解了他的话?”
林栋一脸严肃地说:“兄弟,你进社会的时间短,实践经验少,思想单纯。这些职场的老油条,尤其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你想想,为什么他之前接待你时热情周到,答应地爽快迅速,后来态度却截然相反,一拖再拖?如果单纯看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可能真的是我们多虑了,可如果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他的目的很明确,在得到切实的好处之前,他是不会替我们办事的。”
我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想着先前袁处长春风拂面般的温馨、亲切,和林栋现在口中说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林栋接着说:“这袁处长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不仅传递了明确的信息,还对我们软硬兼施。”
我更懵了,问道:“软硬兼施?”
林栋说:“他当玩笑一样,给我们讲了之前市危化局为了让一家国家大型化工企业减少排放和污染,想尽各种办法查出该家企业的安全隐患,令该化工企业停停产产,最后彻底停工的故事吧?”
我真诚地说:“是啊,他还说是为咸城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呢。”
林栋脸色阴沉地说:“他其实是在以查安全隐患为名,行吹毛求疵之实,也是在隐晦地警告我们,如果不将市危化局的关键力量和关系处理好,那么,我们即使是领到了危险品经营许可证,一样会被他们以各种名义和手段整垮。”
此时的我完全像一只惊弓之鸟,林栋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将我震得心惊胆战。我压抑着恐慌,犹自天真地说:“我们集团公司好歹是咸城市的纳税大户,又是归国家部委直属的国企,他一个地方危化局的小处长,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勒索和欺压?”
林栋冷笑道:“袁处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连国字号的巨型化工企业,到了他这里照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志化集团无论从知名度还是规模上来说,和人家那家企业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市危化局只是照着规章制度办事,顶多会被冠以过于照本宣科,不切合实际。这是工作方法的问题,和工作作风无关。”
我问道:“要是这么说起来,袁处长所说的申请需要市危化局常务副局长审批,并透露其是自己的老领导,岂不更是在明显地要挟我们:过不了他这关,我们恐怕连主管领导的面都见不到了?”
林栋点头道:“不错。所以,我说人家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如果想办证、想快速地申报成功,就必须经过他这一关,由他向上面呈送,而且由他呈送的成功几率显然极高。如果我们想绕过他,除非我们公司的领导认识更高一级的关系,否则,恐怕是行不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真的是阎王难见,小鬼更难缠,”想起刚才林栋对我使眼色,问道:“我刚才要问具体细节,你用眼神制止了我。如今看来,大概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知道多说无益,他是不会透露什么关键的细节吧?”
林栋点头道:“不错。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他一句也不会多透露。”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和经验能力。我问林栋:“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林栋说:“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回公司后把了解的情况向领导汇报,看看领导的意见,是否还有从别的途径可以联系到市危化局上层的机会。另一方面,如果别无他法,只能走当前的路子,这恐怕就要看领导的决心了。既然我们受制于人,只能尽量地满足对方的要求,等待对方开价。总之,我们俩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我对林栋竖起了大拇指,说:“这是我第二次和你办事情,又受教了一次。”
林栋好奇地问道:“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笑着说:“那年在北京组织招标啊。在发布招标书的前夜,我们的打印纸却用光了,两个人半夜三更地满街找打印社买复印纸。你施展销售本领,成功地说服了一家酒店值班的小姑娘,使用该酒店的复印纸,助我们涉险过关。”
林栋无奈地笑了,脸上露出了孤寂和落寞的神情,说:“兄弟,其实销售真的很锻炼人,让你浑身每一个细胞时刻都攒满了力量,随时准备给对手致命的一击;同时,大脑又不断地根据环境的变化快速运转,思考解决难题的办法。但是,销售又是一项很折磨人的工作,不仅是在精神上和体力上,甚至是道德上的折磨。有时候,为了达成目标,我们不得不选择低级、龌龊甚至是肮脏的交易和手段。因为销售对象的需求不同,而我们只能尽量满足对方的需求,达到我们的目标。所以说,销售行业是一个大染缸,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自己的。”
我也有点感慨地说:“这其实也是整个社会大环境使然,太阳背后必有阴影嘛!最难得可贵的就是林哥你这样的人,出淤泥而不染,既懂得灵活变通,又谨守洁身自好。”
林栋哈哈大笑,说:“我还‘濯清涟而不妖’呢。你这张嘴啊,才真正称得上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回头,我和秦部长聊一下,建议公司以后如果有机会,应该让你做做销售,倒是有点儿天赋,没准就能做出一番事业。”
我也笑了,卖乖道:“林大哥,我还年轻,定力不够,这洁身自好的优点,你还是让我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