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运动成了一种习惯之后,徐宜舟便发现流汗的滋味其实很爽快,就好像修仙小说里描写的,把一切污浊都通过汗液排出体外了。
当然,这说法是夸张了,不过徐宜舟跑了一个月,已经感觉到了种种好处,腰酸背疼的职业病减轻了,精力更旺盛了些,最关键的是,她的作息被调整了。以前习惯于晚上熬夜码字到凌晨,错过黄金睡眠时间,第二天早起上班又是睡不够,整天下来精神都不济,如此恶性循环着。但现在,周末为了晨跑关系早睡早起,一整天下来精神都维持得不错,于是她将码字时间作了修整。
晚上最晚码到十一点,十二点前上床,第二天清晨五点半起来,码到上班前,她还来得及给自己做一顿营养丰盛的早餐。清晨的时光是最安静的,她的思绪会格外清晰,码起字来效率高了不少,而正常的睡眠又保证了她充沛的精神,于是徐宜舟过得特别舒坦。
九月到十二月,是年底各种节日活动的推广集中期,风品上下都忙成狗,萧嘉树的工作更是被排得满满,因此他并不是每周末都有时间和她晨跑,而徐宜舟也不是需要别人提醒和督促的人,有了萧嘉树的特训理由,再加上运动成了习惯,她便自觉地运动起来,后来更是干脆地抛下了萧嘉树,按自己的作息来安排晨跑时间,也免得一些奇怪的情绪四处泛滥。
由于徐包子成长得太快,以至于后来萧嘉树再也没能藉机牵过她的手,就连碰面的时间都少了。
秋天就这样悄悄来临,在一场持续了三天的大雨过后,S城似乎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
国庆节也跟着到来。
假期的第一天,徐宜舟没得休息,“情牵一线”婚恋网在城东的霞山上办了活动。
霞山是S城市民求姻缘最爱去的地方,这山不高,走得慢的二十分钟就能到顶,不过他们大多只到半山腰,那里有座姻缘庙,供了送子观音和月老,据闻特别灵验,因此别说是国庆这种大假,就是平常周末也有一堆人进去求子求姻缘。
因为去的人多了,大家互通着家中未婚子女情况,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庙门口的一面白墙上开始贴起朱红小签,上面列着诸如“某某某,年几何,就业于何处,未婚,欲求有缘人”之类的信息,再附上联系方式,等着合适的人联系。
久了以后,这种方式便成了民间惯例,红签贴满了整面墙。徐宜舟这一趟的活动就办在这庙口处。他们在这里设了婚恋咨询小站,准备了饮料零食和小礼品,用来招待上山的民众。
因为会来这里的都是些有点年纪的民众,他们上山时间都早得很,所以徐宜舟很早就到这里忙活起来,八点左右她就和同事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山上树木茂盛,阳光透过叶缝化成金色星光洒落,庙里香火缭绕,熏人的白雾徐徐升起,徐宜舟看了看四周,进庙的人很多,但过来打听的人并不多。
“我去那边发发传单。”徐宜舟和同事打了个招呼,便抓起一大叠传单走到贴满红签的墙边,朝着来来往往的人发送活动传单,偶尔微笑地解释几句,将人往咨询点那儿引导。
“怎么?离了婚还带拖油瓶的女人,难不成还想找未婚的单身汉不成?要不要我给你介绍王思聪啊?”
没几分钟,有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传过来,引起了徐宜舟的注意。
她一边发着传单,一边望了过去,墙拐角处的大树下,有个穿了桃红裙子的女人扬着轻蔑的笑,正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拿着小折扇自以为优雅地扇着,她脸上化着浓重的妆,口红涂得像刚吸过血似的,身形有些胖,挤得那条桶式的裙子成了紧身裙。
“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的!要不是看你家闺女模样挺好的,我才懒得替你介绍。三十多岁离过婚带着小孩的老女人,还当自己是二十岁的花啊,切。”那女人说着,吐了口水到地上,用方言骂了一声,约莫是说人家“癞蛤蟆想吃天天鹅肉”之类的意思。
“你……你给我女儿介绍的时候,说是事业有成的成熟男士,结果呢?是个大了她二十岁的老头子!”有人愤怒地回了一句。
这声音虽然带着怒气,却仍旧软糯,根本就不是那女人的对手。
果然,还没等这声音落下,那红衣女人便又是噼哩啪啦一阵大骂。徐宜舟知道私下也有些介绍人,也就是所谓的“媒婆”,会在这里物色合适的对象安排相亲,事成后收取媒人大红包,这女人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
和这介绍人对话的那声音,很是耳熟。
徐宜舟挪了挪位置,看到了被挡住的人。
“秦阿姨?!”徐宜舟惊讶地自语了一声。
那个人穿着浅青的绣花针织衫和雪纺长裤,很温柔的打扮,正是萧嘉树的母亲。
秦阿姨已经被对方说得满面怒容,奈何战斗力太弱,完全跟不上这满嘴开炮的介绍人。
“我倒是有些条件好的男人,你女儿配得上吗?就她那条件,我没给她介绍个眼瞎耳聋的残废都算我在做慈善了。大二十岁怎么了?你女儿要是爬不上他的床,就是大五十岁,人家也不愿意要你女儿!”
“你……你……”秦阿姨被说面色发红,一口都快喘不上来。
旁边的人只顾着看热闹,没人去劝,徐宜舟听不下去,很快跑了过去。
“相亲找对象,看的是缘分,讲的是合适。离婚怎么了?有小孩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当在这里找对象的人都是超市上挑剩下的肉,你想怎么配就怎么配吗?就算是给人介绍对象也讲个门当户对,这里这么多叔叔阿姨,恐怕没有哪个人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你这么糟蹋吧?秦姨的女儿,就算是离了婚带了孩子,她自己有车有房工作稳定,要找个合适对象一点都不困难,你是收了那老头多少钱,才这么昧着良心介绍?”
徐宜舟突然冲了进来,一席话说得又快又清晰,把那介绍人说得一怔,张嘴半天愣是没接上话。
这话在情在理,即说了秦姨女儿的条件,又把围观群人给代入角色,顺便暗示了这介绍人暗地里的那些勾档,立刻旁边就有人附和进来。
“我昧良心?她家那寡妇命的女儿要有人肯要,就见了鬼了。呸!”这介绍人被说得脸一变,眼神一横,看了眼徐宜舟手里的传单,走过去一把抽走她手里传单,“我当你是谁,原来是抢生意来了?我呸!”
“还我!”徐宜舟见传单被夺,又听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怒上心头,上前想去拿回传单。
“我呸你个祖宗十八代……”血盆大嘴动得很快,方言夹杂着普通话,一大段脏话就出来,她一边还毫不留情地伸出手去推徐宜舟。
徐宜舟正去抽传单,不妨被她猛力一推,身体失衡地往后退去,山上石路不平整,她鞋跟踩到了碎砖当中,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啊……”吓得叫出声的却是秦阿姨。
“喂,你干什么?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动脚的?”夹着怒气的吼声从树下的石阶上传来。
声音未落,有个男人很快冲到了徐宜舟身边。
徐宜舟已经自己坐了起来,看到来人,不禁诧异道:“于峰?!”
“你没事吧?”于峰眉头皱紧,总是注满笑意的眼里此刻都是怒火。
“没事。”徐宜舟侧身摔下去的,手先撑到了地上,并没受什么重伤。
“哟,小丫头能耐,找了帮手来,看不出小小年纪的,在男人身上倒是挺有办法的!这么乱搞关系,小心以后嫁不出去!”那介绍人仍旧没放过她。
“你嘴巴放干净点!”于峰大步一迈,站到了徐宜舟和秦阿姨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喂,你够了!”
周围人见状也忍不住站了出来指责这介绍人。
那介绍人见于峰人高马大,周围群众风向也不对,那边徐宜舟的同事也开始赶过来,情势不太妙,她变了变脸,暗骂了几句,拔腿往山下快步溜走。
“别追了。”徐宜舟抓住于峰的手。
她这么一伸手,于峰便看到了她手臂之上一大片的擦伤。
“徐姑娘,真是对不起。伤这么重,可怎么办?”秦阿姨见了,急得眼都泛红了。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徐宜舟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又拉着她坐到了旁边石凳上。
“怎么没事?”于峰满眼都是担忧,一边说着,一边去背包里把矿泉水掏了出来。
“这次真是谢谢你,只是你怎么会来这里?”徐宜舟很纳闷。
“上次不是说要登记成为你们会员,今天难得有假,看到你朋友圈里说今天要来这里做活动,我就索性直接过来了。”他说着,拧开瓶盖,抓起徐宜舟的手,缓缓用水冲洗着她手上伤口,“忍着点,先洗下伤口,呆会我去给你买药包扎。”
搬家之后,他们加了微信好友,徐宜舟的微信上全是好朋友,因此她会在上面发些日常生活的状态。
“好孩子,疼吧。”秦姨看着有点心疼,像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背。
徐宜舟便笑了:“秦姨,真没事,你别搁心上。这位是我朋友,于峰。”
说完,她才又转头对于峰道:“其实你不用直接过来,上网登记也一样的,何必跑这一趟。”
“也正好想来拍照片。”于峰随口说着,伤口冲洗得差不多,他便提起了徐宜舟的手轻轻抖抖,把她手上水珠抖去。
“妈。”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秦阿姨明显地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和徐宜舟、于峰一起望了过去。
“萧总?!”
“萧老大!”
于峰和徐宜舟惊讶地开口。
萧嘉树眼神不善地站在石阶之上。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于峰牵着徐宜舟的手。
只一眼,他就把目光转到了秦姨身上。
“你又背着我们偷偷过来?!”他缓缓地走近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徐宜舟却知道,这是萧嘉树的愤怒状态。
他的靠近,带来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和徐宜舟前几次见面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嘉树,我……”秦姨有些惴惴不安的,她不知道自家儿子怎么知道她来了这里,又如何找过来的。
“我说过了,叫你不要再给姐姐安排相亲,不要再相信这些骗人的公司,是上一次害得姐姐不够惨吗?你还再相信骗子的话?”萧嘉树眯了眯眼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速很慢,但话却说得很重。
秦姨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委屈又愧疚地望着萧嘉树。
骗子?!
徐宜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在说谁?
她么?
正想着,萧嘉树已经对着她开口了。
“徐宜舟,你想拉会员,想赚钱,我不干涉,但是你别把心思动到我家人身上!”萧嘉树见于峰还拉着徐宜舟的手横在身前,心头的火像被浇了油一般,于是顿了顿又道,“我想你并不缺会员,都有人自动送上门,不缺我妈这一个,所以别再利用我姐的婚姻作文章。”
徐宜舟抬头看他,初时眼里的疑惑和不解,都随着这些话化成了怒火。
“嘉树,你误会了,不是……”秦姨猜到了萧嘉树的想法,他以为是徐宜舟为了工作业绩主动联系自己推销她公司的服务。
“秦姨,你先跟萧总回去吧,好好休息下。嘉枫姐这事,你没和她本人商量过吧?”徐宜舟站了起来打断了秦阿姨的话,在得到了秦姨点头的回答后,才又道,“相亲这种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你回去征求一下嘉枫姐的意愿,如果她也有这方面需求,你再替她物色也不晚。到时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找我。”
“徐宜舟!”萧嘉树沉沉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听懂他刚才的话吗?他不希望这些所谓的婚介公司再来干涉萧嘉枫的生活。
徐宜舟只是拍拍秦姨的手,让她走向萧嘉树。因为这动作,徐宜舟手臂转动,上面殷红一片的伤口乍然暴露,落进萧嘉树眼中,忽然像根针扎上心头,又惊又疼。
“你的手……”他怒火一滞,问她。
徐宜舟把手臂向里一收,没再把伤口摆在外面,才蹲下去捡满地的传单。萧嘉树怒气冷却,想上前,却见她不经意间望来的眼神里是些陌生的疏离冷色,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于峰见状也蹲去帮她捡传单,不多时传单捡完,两人转身,没再给过萧嘉树多余的眼神。
好吧,绕了一圈,他从萧总到萧老大,再到萧嘉树,最后打回原形,又成了萧总。
徐包子,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