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的经历影响人的一生,这对勃拉姆斯也不例外。处于童年的勃拉姆斯,13岁便在剧院帮助父亲演奏,音乐神童的美誉给父亲带来不少收入。为了多得报酬,勃拉姆斯开始为一些音乐沙龙写各种舞曲、进行曲和管弦乐改编曲等。他担任了一个酒吧间的钢琴师,酒馆的老板用酒刺激他,让他通宵达旦地为那些喝得烂醉的水手们弹着钢琴;“职业女郎”拉着他坐在她们的腿上,对他百般勾引,这样的气氛,使他那脆弱的心灵感到窒息。这正是多年后音乐家追溯往事时所称的“被诅咒的童年”,一段在记忆里疯狂奔跑的耻辱。
(2)
1853年,愤然离开的勃拉姆斯怀揣着约阿希姆的介绍信斗胆敲开了舒曼家的门,这时舒曼和克拉拉已结婚13年了。
勃拉姆斯受到舒曼全家人的崇拜与热爱。
他来到舒曼家的钢琴前坐了下来,开始弹奏自己的曲子。据说,当时舒曼眼里饱含着泪水,聆听了《升f小调奏鸣曲》,被那梦一般柔和的旋律和那即兴演奏的灵感陶醉了。
这天晚上,克拉拉在她的日记里写道:“今天从汉堡来了一位了不起的人——勃拉姆斯……他只有20岁,是由神直接差遣而来的。罗伯特说,除了向上苍祈求他的健康外,不必有别的盼望。”
随后,舒曼在《新音乐时报》上热情推荐这位“出类拔萃的人物”,并预言有朝一日他如果写作管弦乐曲,一定会“展示出精神世界的更神奇的奥妙”。舒曼的一番宣传之后,勃拉姆斯就有两首钢琴奏鸣曲、一首谐谑曲和一本短歌集被刊印出来,他收到了20法郎的稿费。
通过各种沙龙、宴会,舒曼把勃拉姆斯介绍给最优秀的音乐界人士,勃拉姆斯很快成了维也纳宴席上一位不可缺少的客人。
在受到舒曼夫妇和其朋友崇拜的同时,勃拉姆斯也感到一种挑战,除了为他们作曲、再作曲之外,已别无选择了。他也同样崇拜舒曼,因为舒曼具有比自己更广博的知识,而且成就也很大。
对于克拉拉,勃拉姆斯具有更温馨的感情,她是第一个使他感觉到被照应和眷顾的女人。她高贵、美丽而富有才华,在她那个年龄,正是女人最能使容易动感情的青年男子晕头转向的时候,勃拉姆斯竟然逐渐在内心疯狂地爱上舒曼的妻子克拉拉。
(3)
早在舒曼和克拉拉结婚四年后的夏天,舒曼就出现了神经虚脱症状。后来,他甚至连听到音乐,神经都无法忍受。他父亲死于精神病,这种遗传的病症是他的致命伤,也给他和克拉拉如诗如画的幸福生活蒙上了阴影。
1854年2月的一天,舒曼整个通宵都被天使和魔鬼的声音所折磨。接着,在一个下雨天,他连帽子也不戴,走到莱茵河桥上,跳下激流中。之前他还不忘给夫人留下一张字条:“亲爱的克拉拉,我将要把我的结婚戒指丢进莱茵河,你也把你的丢进去罢,这样两枚戒指就团圆了。”
几个渔夫把他救上来后,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丈夫被带走后两天,克拉拉开始招收学钢琴的学生。这位了不起的女钢琴家,这时只能靠工作和音乐来慰藉痛苦的心灵。
此时,勃拉姆斯正乘车前往汉诺威的约阿希姆那里,从事些音乐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忙赶回迪塞尔多夫。看着克拉拉及六个子女,而且克拉拉腹中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婴孩,勃拉姆斯痛苦万分,他已经把自己当做这个家庭的一员了。
克拉拉在危难中很高兴见到他丈夫所赏识的人,她的苦难激起了勃拉姆斯的勇敢与同情心。勃拉姆斯小心保护着她,经常出面挡着无聊的来访者,不让别的琐事去烦扰她;他也小心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们,在舒曼的家中,时常能听到勃拉姆斯轻声唱起摇篮曲:“月光洒在花儿上,花儿睡着了。你们快快睡,不然小精灵要来,他会把那金银粉,撒在你们眼皮上……”这首歌就是著名的《睡眠的精灵》。在这种患难与共中,双方相互的感情不断加深。
(4)
舒曼的病拖了两年。有时候,他也会想起他的妻子以及他们婚后的幸福,但大部分时间里,他仍然是神志不清。有一次,勃拉姆斯去看他时,他居然把勃拉姆斯认出来了,两人一阵高兴,他们一起谈到音乐世界,谈到他们对舒曼家庭的共同感情,谈到克拉拉和孩子,舒曼顺势把他的家庭、子女和妻子全都托付给这个他所喜爱的青年。勃拉姆斯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情势,尤其对克拉拉的复杂感情,让勃拉姆斯更感为难。
难以忍受的两年过去了,舒曼告别了人间。勃拉姆斯必须竭尽全力来减轻悲剧所加给他们的负担,把舒曼的妻子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
勃拉姆斯经受了一场巨大的自我控制的斗争。之后的勃拉姆斯,虽然还很年轻,但已历经沧桑,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在克拉拉过于忧伤的时候,勃拉姆斯就在钢琴前面坐下,为她带来音乐的春天,音乐对她来说就是生命。他经常和克拉拉一起作长距离散步,他对她谈到他的热情。每天,在她的指导下,他对真正的爱情的性质感到惊异,每时每刻,在她的昭示下,他看到了自我克制的美。“我亲爱的母亲”,他都是这么称呼克拉拉的。
克拉拉理解勃拉姆斯的热情,理解他想要为她献出一切的狂热。但她更爱惜他的天才和他的忠诚,她也原谅他的稚气。她以女性的温柔引导他面向现实,又以母性的爱抚慰他骚动的灵魂。没有什么证据显示出她有那些杂念,而这种慈母之爱,也是她所承认而且自豪的。
勃拉姆斯几次放弃可以出名和赚钱的工作机会,只是为了留在克拉拉身边。整整两年,勃拉姆斯的整个生活,全部是为了克拉拉,为了那种纯洁的、崇高的、无望的爱情,为了那种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爱情。
克拉拉是他的女神。他不断地给她写情书,倾诉自己的肺腑之言,但这些情书一封也没有送到克拉拉手里。因为,勃拉姆斯自己也陶醉在自我克制的美中。
过去两年里,那些热衷于散布流言蜚语的卑鄙小人们无耻地在那儿鼓噪着。有人甚至说,勃拉姆斯就是克拉拉最后一个孩子的父亲。
然而,勃拉姆斯却出人意料地离开了克拉拉。勃拉姆斯倒不是惧怕那些闲言碎语,而是因为,他越来越感到他的爱情是道义所不容许的,而且,这种爱情也不可能填补克拉拉失去舒曼的精神缺憾。这种感情与理智、感情与道德的冲突越来越尖锐。不能忘却的爱情和难以逾越的道德,在他心灵里撕咬着,使他感到莫大的无法解脱的痛苦,为此,他写了献给克拉拉的《C小调钢琴四重奏》。
《C小调钢琴四重奏》从1855年开始构思,屡经修改,直到1875年才最后完成,中间经过了整整20年。1868年,当勃拉姆斯把第一乐章拿给他的传记作者戴特尔斯看时说:“请想象一个人将要开枪自杀,对于他,已没有别的出路。”六年以后的1874年10月,当他把四重奏的全稿送给他的朋友比尔洛特时写道:“我把这四重奏纯粹作为一件古董送给你——它是穿蓝色燕尾服和黄色背心的人生活的最后一章的一幅插图。”这句话引用了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末尾对死去的维特的描写,其意不言自明。
1875年8月,勃拉姆斯把这部作品交给出版商西姆洛克出版时,又在信中说:“你在封面上必须画上一幅图画:一个被手枪对准的头。这样你就可以形成一个音乐的观念。为了这个目的,我将送给你一张我的照片,蓝外套、黑短裤和马靴是最合适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彩色印刷。”勃拉姆斯的这些话,证明这个作品反映了青年勃拉姆斯的“少年维特”式的生活和对克拉拉·舒曼的痛苦爱情。
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不能作双项选择,在信中他这样说:我爱你,但不能娶你;我爱你,但我不能套上婚姻的桎梏。而这些也正是克拉拉想要说的。
他们两人后来的通信一直保持了十年之久,一直到克拉拉在1896年去世为止。勃拉姆斯对于有关他自己的生活以及工作,一切都不隐瞒克拉拉。在两人的通信中,克拉拉总是居上风的,她是两人中主要的一个,她仿佛总是在下命令;他则告诉她一首新曲如何写成,恭恭敬敬地征求她珍贵的意见,服从她的指导,仿佛在她那里,他已丧失自信一般。许多年后,勃拉姆斯对一个诗人说道:“假如你有所吟咏,你且问问自己,一个夫人……像舒曼夫人克拉拉会赞成这诗句吗?假如你没有把握,便把它划掉。”
分开后的日子里,只要有见到克拉拉的机会,勃拉姆斯决不会错过。克拉拉为了疗养,前往佛斯丹特。勃拉姆斯正在外旅行,闻讯立即赶到克拉拉身边。几个月后,克拉拉到荷兰旅行演出,勃拉姆斯为了和她相聚几天,花去了他仅有的金钱,赶到鹿特丹去伴随她。
莫扎特可以边生活边创作,娶了房东的女儿,生了个小孩,晚上去小酒馆喝点酒,写点东西娱乐,然后回家创作至深夜;勃拉姆斯却只能作单项选择:要么生活,要么创作。
(5)
几年后,勃拉姆斯在声名大噪的时候,请求克拉拉把舒曼死后两年内给她写的信还给他,他毁掉了这些信件,关于他们之间感情的真实情形人们就无从得知了。在以后写给她的信里,他再也没有对她有过任何爱情的表露。
从现在存留的信中,有些语句依然可以看做是爱情证明,这些信都出于勃拉姆斯的手笔,他不断用各种亲昵的称呼,在信的开头虽然都是用正式的一般称呼,比较客气,最后却称她为“被崇拜者”或“最可爱的人物”。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勃拉姆斯已找到了平静,他有了控制激情的钢铁意志,不仅与舒曼的遗孀不谈婚姻之事,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也绝不和任何人再谈婚姻之事。
他带着一种主导旋律从这场情感斗争中脱颖而出,这种主导旋律将支配着他的音乐和他的生命的主题,那就是“控制你的激情”。“对人类来说,激情不是自然的东西;它往往是个例外,是个赘瘤”,“在欢乐中保持平静;在痛苦中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