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太善良。”皇贵妃叹一声,又一一数来,“咱们一向不奢靡浪费,虽不至于如当年常氏那般苛刻,这些年也是样样有限的。每一年给内务府的支配,我都一笔笔算得清楚,他们少说能结余百千两银子,正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就给他们些钱贪着,只要宫里太太平平有人做事有人管,也罢了。但一年年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从不过问他们,如今难得宫里多几个女孩子,他们还好意思来要钱?内务府的差哪个不想当,他们若嫌做不了,我这儿有的是人。”
皇后啧啧摇头:“真真亏了你,若是我,真要烦得头胀。”
话音方落,外头猛然炸响一道霹雷,震得仿佛偌大的殿宇都颤抖,便听见宇润的哭声,不久就见乳母抱了来,小家伙一头钻在母亲怀里,皇后直羞他:“多大了还怕打雷,再哭鼻子,哥哥们可要笑话你了。”
小皇子却率性得很,又转去腻歪在皇贵妃怀里,之后又闪了几道雷,到底平静下来,正说要不要让小厨房做些清爽的点心,外头匆匆有太监跑来,在外头与皇后的近侍说了半天,近侍才匆匆来禀告,淅沥沥的雨声合着她的话,直叫人心内毛躁。
“二殿下……殿下他现在已经被皇上软禁了。”宫女话音落,外头竟又闪过一道雷,小皇子吓得大哭,皇贵妃则已经呆在座椅上。
原来匆匆送来的消息,是说南方洪涝,灾民受困衣食不济,但皇帝年年未雨绸缪,每年开春便安排好一年内各地可能发生灾害所需要的银钱粮草,纵然不能全都支撑到最后,也不至于一发生灾害便断了所有衣粮供给,且多发地带更是多余其他地方数倍的储备,可这一次,却出了极大的纰漏,年头拨下去的钱款悉数不见踪影,一层一层往上查,竟查到淳郡王府头上。
“皇上他……不信自己的儿子么?”
外头依旧暴雨如注,噼噼啪啪落在大理石地上,相形之下皇贵妃这一句话简直细如蚊吟。
“把小皇子带去。”皇后唤乳母来抱走儿子,将自己未动的凉茶端在皇贵妃面前,“喝口茶醒醒神,皇上怎会不信儿子,难道是你不信皇上?”
皇贵妃渐渐缓过来,一时红了双眼,哽咽道:“我的儿子我最明白,常对皇上说他笨,不要让他做要紧的事,皇上偏不听,大事小事都叫他插一把手。您看现在可好了,也不知道当中哪个畜生作梗,到头来全算在他头上,这个傻孩子,您叫他怎么说得清楚。”
“只要不是他做的事,总有查清楚的时候,皇上不会不信儿子,他还有兄弟,宇智宇祥一定会查到底。”皇后按在皇贵妃的肩膀之上,“你要做的是冷静,皇上来见你,有委屈说委屈,不要和他争辩。他的儿子他不了解么,这会子,就把儿子交给他。”
皇贵妃真真慌了神,自当年常氏落败后,她再无经历任何风风雨雨,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件大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而她统共就这一个儿子。
“娘娘,淳郡王妃来了。”外头宫女通报一声,便见闪进来湿漉漉的人,项樱本在芬芳殿照顾儿子,因大雨后皇后就不叫她再过来,这会子必然是听见消息了,婆婆和皇后都在这里,她必然要来。看这湿透了一身的样子,必是没来得及坐轿子,冒雨走来的。
皇后看了一眼,一语不发,唤宫女准备热水衣衫,只对项樱道:“去洗澡换了干净的衣裳,擦干了头发梳整齐了,再来与我和你母妃说话。”
项樱愣一愣,苍白的脸上一双通红的双目,她从未如此失意慌张,而皇后却一早就教导过她,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尊贵。
“是。”项樱不敢反驳,跟了宫女去洗漱,皇贵妃这边瞧着儿媳离去,亦叹,“她才多大年纪,经历这样的事,叫她怎么办。”
皇后却肃然道:“当年你我又多大?不是一样过来了。相比之下,琛儿的事算什么?皇上不会轻易冤枉了儿子,如今软禁他,也不过是做给大臣们看的。”
又唤了小太监吩咐:“四皇子或五皇子,哪一个得空了,让他们来坤宁宫,我有话说。”
小太监们忙去传话,不多久项樱也梳妆整齐重新回到皇后面前,皇后亲手为她扶一扶发髻上的凤钗,温和地哄一句:“怕什么?多大的事儿,再不许这样了。”
“是。”项樱哽咽,又道,“儿臣想出宫去,想去宇琛身边陪他。”
“眼下你未必能去他身边,但你的确该回去,好好守着王府。”皇后道,“回头我让宇智宇祥安排,看看你父皇能不能答应让你去他身边。总之不能让王府里乱了,宇琛不在家,你就是唯一的主人。”
皇后说罢,推她去与皇贵妃说话,转身则吩咐:“用本宫的车马送淳郡王妃出宫。”
然而这件事并不能轻易得以解决,关乎上百万赈灾款银的去向,层层叠叠不知夹杂了多少金权交易,皇帝似乎也有心清肃朝纲,即便信任儿子,一时半会儿他也脱不了干系。甚至不允许儿媳去到儿子的身边,项樱自离宫后,一直留守在王府之内。
宫里自然也传得沸沸扬扬,女孩子们平素就嫉妒项梧有姐姐撑腰在宫里上上下下受到优待,这会子淳郡王府闹成这样,好些人幸灾乐祸,偏偏因傅王妃感染风寒,傅瑾例外得以出宫去照顾母亲,那一****就不在宫里,这几天也没回来,众人益发有恃无恐。
这日傍晚宫女们送热水来供众人洗浴,素来都是先送项梧傅瑾的房里,可今日才到门前,却被朱府千金拦住,要宫女先送去她的屋子,彼时慕容琦也在项梧的房里,念这几天她们处处都针对项梧,恨得不行不顾项梧阻拦跑出来说:“该说你们蠢还是傻,也不想想淳郡王是谁,这件事总有还他清白的时候,你们难道不准备活到那天了?”
这一句话说重了些,激怒了朱家小姐,竟夺过热水桶,口中冷笑:“不是我活不到那天,恐怕他没有清白的那天,谁家姐姐做不成王妃了,她也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一桶热水,本小姐赏你们了。”
说罢将水往门里泼,而项梧正好走出来,兜头浇下一桶热水,幸而天热水不敢烫,她只是湿了衣衫不曾烫伤。
众人都一惊,项梧抬手抹去脸上的水,低头看了看自己,便跨步走出来,直逼向朱家女儿,众人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忽见她扬手一巴掌挥在那人脸上,继而冷静地说着:“你拿水泼我不要紧,天热,正好凉快。只是不该胡说八道,这一巴掌,打你不敬淳郡王妃,你再说我还打,信不信大可试试。你说的不错,乡下来的野丫头,就是这么横。”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朱小姐捂着脸怔得什么似的,等不及她回过神来闹,闻讯而来的傅琳已拉住她,转身与项梧说,“妹妹赶紧去换身衣裳,这几天湿气重,别得了病。”
边上的女孩子们也来劝说,那朱小姐却突然回过神,仗着身边人多,指了项梧嚷嚷:“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我,我爹娘都没碰过我一手指头,你等着,你给等着。”
项梧冷然:“就是你爹娘从没碰你一手指头,才把你教养成这样的,你要我等着什么,等着看你怎么哭着滚出这里吗?”
“项妹妹,你也少说几句。”傅琳来劝,拿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水,轻声道,“我姐姐回来若知道这些事,还能给她好果子吃,何必闹到那一步呢。”
项梧也明白,傅瑾在外头未必不知道淳郡王府的事,只是她肯定想不到,这些女孩子竟那么嚣张,眼下二皇子还不过在调查软禁中,她们就敢这样来欺负她,试想想若淳郡王府一蹶不振,姐姐跟着丈夫自此失去一切荣华尊贵,她们又要欺负到她如何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