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颔首,起身坐到一旁,有宫女奉茶来,让儿媳妇也坐下歇一歇,喝过茶才道:“眼下虽说都瞩目宇智的婚事,可皇后岂只有这一个儿子?宇祥宇纪也差不多能张罗了,老七老八也转眼会长大,皇后膝下五个儿子,福泽深厚,真不知哪五个女孩子能有幸做她的儿媳。”
项樱见身边只有皇贵妃的亲信宫女,便轻声道:“婚事倒在其次,大家盯着的恐怕还是储君之位。您看,慎亲王妃她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好久没见她了。”皇贵妃道,“她比你更早入宫,也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可到头来却不得不跟着丈夫去边境,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离别时眼中的恨意,今日再见,似乎淡然许多。是边陲风霜雨雪,把棱角都磨平了吧。”
项樱道:“若是真磨平了棱角,又怎么会回来?之前母后四十大寿他们都不回来,眼下不过是出嫁两个妹妹,倒赶着回来了。”
“你不喜欢陈雨霖?”皇贵妃问。
项樱眼底划过几分敌意:“本是她当年先挑衅儿臣的,儿臣什么都好,就是记仇这个毛病改不了。五个弟弟不论谁将来做皇帝都好,偏不能是大皇兄。不说别的,就有陈雨霖这样的女人在边上,到时候还不定怎么折腾做弟弟的。”
“傻丫头,你想得太多了。”皇贵妃不以为意,恰见项梧翩翩而来,这一身樱色裙衫与方才皇后所赠那一套竟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不是缘分,虽然换了衣裳,倒还是方才的气质。
便温和地笑:“晚宴除了几家王府外没有外人,可宫里人多,你跟在你姐姐身旁,公主皇子们都好好认一认,之后就要住在宫里,别又不认得人闹笑话。”
项梧答应,但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问:“娘娘,臣女要在宫里住多久?”
皇贵妃摇头:“若是在芬芳殿,本宫还能回答你,但如今留你的是皇后,你若真想知道,改日自己去问娘娘。怎么?你不喜欢在宫里住着,在宫里可时常能见你姐姐。”
项梧也坦白:“规矩太多,臣女……觉得不自在。”
“娘娘本非刻板的人,今天你不自在是宫里人太多,过两天该散的都散了,你便自在了。”皇贵妃让项梧到身边坐下,温柔地哄着,“好孩子相信本宫,你一定会觉得这里还是很有意思的。”
项梧面上微笑,心里则一阵阵无奈,她不想留在这里,一点也不想。
在芬芳殿待了许久,看着皇贵妃一身身衣裳换,笨拙地跟着姐姐在一旁伺候着,终于把皇贵妃打扮妥帖时,已经在傍晚,外头果然有人来传话说:“娘娘,皇上回宫了。”
“皇上会先去涵心殿,不必我们跟前伺候,你去瞧瞧若淳郡王不用在皇上身边等着,就让他回来一趟,晚宴还有两个时辰呢,叫他来歇一歇。”
宫女应声下去,皇贵妃见一旁百无聊赖的项梧,便又唤可靠的老嬷嬷跟前:“把二小姐送去皇后娘娘那儿,”
项樱忙道:“让花芙也跟着吧,花芙你仔细了,遇见公主皇子,记得提醒二小姐行礼问安,远远就看到的话,早些告诉二小姐是谁在那里。”
花芙应诺,来带项梧离去,项梧显然不愿单独行动,使劲儿朝姐姐使眼色,可项樱只是送她到门前:“你姐夫一会儿就来了,我要等他。你害怕吗?项家二小姐也会有怕的时候?”
项梧撅嘴不理她,气呼呼地跟了花芙和老嬷嬷一路往坤宁宫去,倒是一路相安谁也没碰上,可进了坤宁宫便不一样了,廊下侍立的宫女就比方才多了许多,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花芙找了相熟的宫女问:“公主们都到了?”
“都到了,正在娘娘那里换衣裳,可热闹了。”宫女瞧见是项梧,更是笑,“二小姐要不要也过去瞧瞧,正好和公主们认识认识。”
项梧听她这样说,便知道皇后没特地要她过去,这养好的机会不躲,还自己送上门么,忙摆手说:“我还是回自己的屋子去吧,现在娘娘那里挺忙的。”
众人也不勉强,花芙也怕她一个人没法儿引领好二小姐和各位公主相见,趁里头的人还没发现,与项梧一起回了她的屋子,进门才发现桌上多了好些东西,花芙找人来问,才知道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让她家二小姐日常用着。
“她们这是真要留我了呀。”项梧无奈,兴趣聊聊地翻动桌上那些东西,见花芙收拾自己也不再摆弄,盘膝坐到一旁炕上,不悦地看着花芙忙来忙去,口中嘀咕着:“出门时就觉得这次不该来,也不是姐姐或姐夫生辰,宫里嫁公主,和我有什么相干。你看……怕是回不去了。”
花芙却笑:“奴婢觉得,过几天您若还是觉得宫里不好,大可以直接对皇后娘娘说,奴婢跟着主子那么久,进出宫里宫外的,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对谁动过气,您何不试试看?”
“那我也不怕,就怕……算了……”项梧知道和花芙说不通,自己呢喃着,“就怕姐姐生气,姐姐明明口不对心,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花芙收拾好了皇后的赏赐,端一盏茶来给二小姐,“才刚与您说了皇子们,公主们还没说呢,这会儿就要见了,奴婢大概说一些您记得住便记,记不住到时候见了也明白了。”
项梧皱着眉头听花芙絮絮地说,皇帝膝下八位公主,皇贵妃膝下大公主、二公主和六公主,皇后则有三公主与四公主,五公主和七公主是项淑媛的女儿,最小的八公主则是华昭仪所生,年末也将行及笄之礼。
“这样算起来……”项梧掰着手指计算,“皇后娘娘入宫后,除了抚养三公主,她自己生育了六个孩子,而那么多妃嫔,才生了三个女儿?”
花芙尴尬地笑笑,她家二小姐怎么光记这些了,忙又道,“这次所有的公主都回宫参加四公主和六公主的婚礼,加上各位驸马爷,还有他们的小郡主小公子,好多人呢,您得记着些。”
项梧却又说:“我姐姐可真不容易,那么多的大姑小姑子,将来还有好些妯娌要应付,她怎么忙得过来。”
花芙苦笑:“二小姐,您操心的还真不少。”
之后又将一些事细细告知,可二小姐早无心听下去,花芙生怕她反感而闹脾气,遂请她自己歇息,自己去外头帮自家主子看看有什么事需要留心。
项梧被困在屋子里实在闷得慌,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倒是六皇子那只小豹子最最讨喜,却不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坐到镜台前看看自己,摸着脸旁那一对耳坠,打开妆台抽屉看见孤零零的那一只,惦记着逸亲王妃是不是就随口一说,不会真的去向傅瑾要回来。
正想着,门前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猛然就瞧见傅瑾怒气冲冲地跑来,她的妹妹傅琳也跟在身后,正一路劝说着:“姐姐算了,算了。”
傅瑾却不由分说冲到了项梧面前,奋力一扔,将那一只耳坠丢在妆台上,项梧吃了一惊,忙去看,幸而并无损坏,顺手藏进抽屉里,忍住不悦礼貌地说:“多谢郡主。”
“谢我?”傅瑾横眉冷目,漂亮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戾气,“你可真本事,不过拿你一只耳坠赏玩,你就告状到皇后面前,你怎么那么小气不懂事?别说一只耳坠了,我若问二嫂嫂要成套的首饰她都不会不舍得给我,你怎么做人家妹妹的?”
项梧很不悦,凭她的脾气若是在外头,早和傅瑾吵翻天了,可这里是皇宫,她不好给姐姐添麻烦,皇后和皇贵妃对自己那么好,也不能让她们难做。话又说回来,先头听了那些故事,也觉得傅瑾有几分可怜,既然是可怜的人,谦让几步也没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傅瑾依旧不消气,似乎巴不得项梧能和她吵一架。
“姐姐,算了吧,项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娘娘也没责怪您啊。”一旁傅琳相劝,她许是好意,可这话却反而触怒了姐姐,傅瑾劈头盖脸便骂,“你现在又劝什么,方才你怎么不死死地劝我,每次都这样,人前人后看着是好人,可什么事都做一半留一半,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
项梧听得哑然,做姐姐的竟然这样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妹妹,想着自己被姐姐捧在手心里宠爱,私下里都舍不得责备一句,真是比眼前这些人幸福太多。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傅瑾回身来见项梧满面悲天悯人之态,更是生气,“你心里一定在可怜她了是不是?你再去告状啊,说我欺负我妹妹。”
项梧憋了半天,莫名其妙就开口说:“郡主您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说话做事那么孩子气呢,不懂事的不是我吧。”可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尴尬地朝后退了两步。
一旁傅琳不等姐姐盛怒,已经拉着她往外头去,一边向项梧致歉:“我们先走了,项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可傅瑾却不依不饶,到门外就甩开妹妹的手又折回来,指着项梧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莫说你年纪小,就是尊卑之上我们也有天壤之别,别以为皇后娘娘对你好,你就能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了。”
项梧反而越来越不在乎了,静静望着她,点头回答:“是,臣女记住了。”
傅瑾一愣,满心的火气这么堵在胸口不得发作,更不好受了,外头傅琳又跟了进来劝:“姐姐,今天宫里那么多人,有什么事改天再说也不迟,万一娘娘又问起来,母亲也会尴尬的。”
傅瑾冷笑,甩开妹妹的手:“她是我娘,尴尬不尴尬和你什么想干,不要一口一声母亲叫得那么亲热,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
“姐姐您怎么这么说!”傅琳竟也急了。
“我说……你们姐妹俩要吵架,挪个地儿成么?”项梧笑呵呵,“要不就坐下来,我让花芙沏茶来。”
说话的功夫花芙恰巧回来,一见傅家两位小姐在,就知道要不好,小心翼翼说着:“时辰不早了,主子派人传话来,让奴婢替二小姐补妆梳头。”
傅瑾听闻,看天色果然不早,自己也要重新去梳头补妆,狠狠瞪了一眼项梧便走开,傅琳却怔在原地,而花芙知道这位二小姐是好说话的,笑盈盈上来扶着说:“您若不嫌弃奴婢笨拙,奴婢替您扑些胭脂如何?”
傅琳当然不会留下,也知道花芙是客气,回过神来对项梧道:“家姐她就是这样,说的话叫人心里不舒服,但并无恶意,还请项小姐别往心里去,顶好是对上,也不要提起方才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两位公主出嫁,大家都要高高兴兴才好。”
“这是自然的。”项梧爽快地答应了,吩咐花芙,“送傅小姐出去。”
傅琳颔首示意,离了项梧的屋子,花芙送客回来,迭声嘀咕:“二小姐怎么又招惹这对姐妹了?那傅二小姐也罢了,郡主可真不好惹。”
一边说,一边替项梧将发髻又紧了紧,散开的细发也妥帖地拢好,珠花簪子都重新固定,确保一会儿不能在圣驾面前失仪,口中则絮絮叨叨,“因为四皇子一直未定婚姻大事,端成郡主便也悬着了,眼瞅着都快二十了,那位二小姐其实和郡主差不过几天而已,年纪也看长,偏偏姐姐没嫁,她就只能等着排着,且又是庶出,兴许将来也不过嫁给其他王府侯门里庶出的子弟。”
“她也不容易,方才就被她姐姐那样当着我的面责骂,这两个人哪儿像姐妹,就跟仇人似的。”项梧说着想起今天那些事,却又莫名觉得傅琳似乎也并不那么简单,只是越想越烦懒得多理会,好容易等花芙为她拾掇完,外头动静越来越大,爬到炕上躲在窗棂下看,陆陆续续有穿着华丽的女人们进来,花芙告诉她这些都是各宫妃嫔。
“皇上的妃嫔还真不少呢。”项梧嘀咕着,“幸好淳郡王只有我姐姐一个人。”
花芙则小声说:“您别看那么多妃嫔,好些人从来都没被皇上临幸过呢,不过是当年一批一批选秀进来,又不能撵出去,就这么养在宫里了。听说自从皇后娘娘从管国嫁过来,就没其他妃嫔什么事儿,宫里也没再正经选秀过。”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花芙迎出去,便听她好生惊讶:“六殿下,您怎么来了?”
项梧忙从炕上下来,果然见花芙引着宇纪走进来,他手里拎着竹篮子,脸上是极开朗帅气的笑,将竹篮子放在桌上,对项梧说:“方才我的豹子害你弄坏了衣裳,五哥一定要我来道歉,这是拿来送你表示歉意的,不过你别跟我五哥说是这东西,他一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