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位吗?”我轻声问,“毕竟臣妾什么也没做,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所有人想要的一切,可她辛苦了那么久……”
“可她嫁给朕的时候,就知道没有那一天,又为何执着?”寰宇微微有些气恼了,但很快摇头说,“怎么又提起这些事,朕喝白水也醉了吗?罢了罢了,今晚那么好的日子,朕只和你风花雪月。”
我笑,翩然起身往床边去,坐下悠悠放了帐子,“皇上漏一个字,是只谈风花雪月吧,您不是要等着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吗?”
他气恼的骂一句,也撂下碗筷不再吃,硬是拉我起来裹了氅衣站在窗下赏月,而后这一夜竟是真的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的聊着传说神奇,可当他气息沉稳地睡在我身边时,我却不能入眠。
他说这一年会十分精彩,为何精彩?那一****面对寰宥时唇边的笑容,又为何而笑?
元宵之后,宫内一切安宁,日子慢慢到了正月末,帝后出巡的事也全部准备妥当,坤宁宫里忙了三天为我收拾行李,比起上一次被打发去凌岩山的黯然,这回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唯有一件事让我很放不下,素来天天粘着我的美咲,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和我说过一句话了。
最后一晚,寿宁宫的嬷嬷们来收拾美咲的东西接她去太后身边住,小丫头一直坐在床上不说话,嬷嬷们收拾妥当便向我行礼要告辞,可美咲却一动不动,乳母喊了她几次也没有反应。
“今晚公主和本宫睡,明儿一早本宫向太后请辞时亲自送过去。”我这样吩咐,嬷嬷们也无异议,带着美咲的行李走了。
我一步步靠近孩子,她始终低垂着脑袋,我蹲下仰望她的脸,她才稍稍抬起头,眼睛通红噙着泪,迟滞地问我:“母后……您几时回来?”
我笑:“很快就会回来,夏天之前母后一定就回来了,然后呀,父皇要带我们一起去行宫避暑,到时候皇祖母也去,哥哥姐姐都去。”
“哥哥……姐姐?”她念叨了一遍,又问我,“大皇兄会回来吗?”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我耐心地问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念叨着你大皇兄。”
美咲怔怔地望着我,小脸蛋儿越来越红,好似十分犹豫踌躇,我继续含笑问:“美咲有心事对吗?为什么不对母后讲,对母后还有不能说的话吗?”
小丫头看着我,红唇终于微微蠕动,却是说出直击我心房的一句话:“母后……儿臣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这一句话如魔咒一直缠绕着我,这一晚美咲并没有随我同寝,她到底是去了太后的身边,我辗转反侧一整夜,翌日晨起脸色极不好,盛装前往寿宁宫辞行时,太后笑悠悠说:“皇上昨夜没睡好么?也是啊,难得出游,必然是十分兴奋的。”又叮嘱我身边的寰宇,“皇帝要好生保重龙体,也要多照拂着皇后,她素来羸弱。再有哀家两个孙儿,哀家实在是不放心,他们还那么小。”
寰宇一一答应,又说几句嘱咐母亲也要保重的话,便当着太后和众妃的面与我携手走出寿宁宫。
銮舆就停在宫门前,他与我同辇出行,众妃随行相送直至宫门前,再有百官一路夹道护送往京城外去,浩浩荡荡看不见首尾的仪仗,乌泱泱的侍卫羽林军,寰宇笑说,他登基至今,这许是最招摇的一次。
我不过淡然一笑,撇过头佯装看窗外光景,实则脑中却全是美咲的面容,还有她方才依偎着太后的娇柔,到底是谁告诉她的?可不管我昨晚怎么问,这孩子就是不肯说。
一路喧嚣热闹,夹道欢呼声宛若我出嫁那一日,我无心享受这份拥戴,直觉得被吵得两耳嗡嗡作响,直到群臣止步不再相送,仪仗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向南面金发,才觉得周遭静下来,唯有车马声步伐声不疾不徐。
“不舒服吗?要不要停车让袁卓已来瞧一瞧?”寰宇到底是察觉我的异常,难得开开心心出游,我却苦着一张脸。
我无奈地摇头:“皇上,臣妾想说又不想说,说出来不过是让您再多添一份烦恼,也许过两天山川河流的风光一熏陶,臣妾就忘了。”
“朕与你出游,就是不想被任何规矩任何人束缚,你想说什么便说,不想说朕也不拘着你,只是朕想你开心,不愿见你愁眉不展。”他伸手摸摸我的眉头,笑盈盈道,“虽然随行数百上千人,沿路还有官员百姓,可从此刻起,朕只有你相伴,此行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个月,朕只愿你开心。”
我忙道:“能走出四面宫墙,不带妃嫔只和皇上在一起,臣妾怎么会不高兴,可是……”我心里重重一沉,这块心结不解开,这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我都不能高兴起来,遂将美咲的话完整地复述给这个做父亲的听,末了忧愁地叹,“臣妾否定了,可那孩子似乎不大信。”
意外的,寰宇却很不在意,轻轻叩在我的额头,“你啊。”
我不悦:“美咲可是臣妾的女儿,和岚儿没有区别。”
他笑:“朕知道你是真心爱护这个孩子,不过这件事总有一天还会被人翻出来,她长大以后也未必就能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先等一等,朕回去了好好和她说,能瞒过去自然好,若她的心智能接受这一切,朕也会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不应该为此难过或愧疚,一个孩子何错之有?”
说着又将我揽入怀:“朕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别再想了,朕不会让美咲受到伤害,不然当初也不会要这个孩子了。”
“嗯。”我恬然一笑,心头松快了。
说出来,即便不能立刻得到解决,也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再走了半天路后,已将心头的郁闷完全散开,朝廷后宫的事永远会有更多更新鲜的冒出来,就算来日没有了常氏,也还会有别的人作祟,难得可以和寰宇出游,我若再放不开,辜负得何止是他,更是我自己。
一路停停行行,两三日后我便不胜车马颠簸晕车十分厉害,大有旧年去凌岩山时的模样,于是寰宇下令停行两日,与我在小镇官府私宅内休憩。
待调理平和再上路,身子似习惯了这颠簸,每一日都神采奕奕,为了尽早到达江南不错过新柳抽芽的早春光景,寰宇便下令全速前行,唯有风雨天为了安全而停行,转眼十数日,我与他终日为伴不分昼夜,却如胶似漆毫无倦怠之感,二人不论朝政不谈宫闱,只有风花雪月古往今来,或评论诗书或猜谜对弈,每一天都有新鲜的事做,偶尔在道路宽敞平稳之处,寰宇还会带我同坐一骑策马疾行,正如他所说,纵然随行者数百上千,可天地间却似只有我和他两人,海阔天空之下,什么烦恼忧愁都抛却了。
且若偶停留在繁华热闹的城镇,寰宇会带我微服出行,和平常百姓一起走在街道上,坐在寻常的酒家看邻座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我们常常对饮一杯笑得合不拢嘴,每走出店家寰宇都会感慨:“世人眼里,皇帝可真好当啊。”
这一日仪仗停在东阳城,距离真正的江南已仅两天的路,但这里却并无小桥流水的江南风韵,楼宇建筑也不似京城,风格迥异之余,连街上来往的人也常有异族面孔。
随行官员向我和寰宇介绍,东阳往东临海,是我朝开方通商贸易的最大港口,常年有异国人士踏足请求通商,但我朝有规定,异族人登岸之后不可离开东阳城境内,违者以细作论处,重则处死,所以东阳城出入有严格限制,就连帝后仪仗入城,随行上至将军官员,下至士兵宫女太监也都一一检查后才可放行。
寰宇不禁骄傲地对我说:“朕最喜看到地方之治有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