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和云伊听到的话一一告诉了萧氏,她笑得直啧啧嘴:“皇宫可是个大染缸,再雪花儿那样白的人进来,也定会染上一身色儿,只是花红叶绿的,谁知道谁又染了颗什么颜色的心。舒嫔是可怜,好好的胎没了,但一个人走不走歪路,和可怜不可怜没有关系,臣妾算是看透了。”
她这一句话说在我心坎上,不禁道:“这宫里有你在,是皇上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萧亦瑶却笑:“娘娘如今看着臣妾好呢,但二三十年后的事,谁又说得清,臣妾也不见得就真无欲无求,但是回顾这八年,也明白就是有想要的想争的,也要摸着良心说话做事,这样就是死了去阿鼻地狱,也坦荡荡无所畏惧。”
“大过节的,说这些?”我嗔她,说话时已在膳厅坐下,几个孩子嬉笑着从外头进来,美咲嚷嚷着:“母后,静母妃来了。”
华氏进门行礼,萧亦瑶便招她在身边坐下,“用了午膳没有,一起吃些吧,皇后娘娘也是,才刚在寿宁宫就该一起把你叫来,还巴巴儿地叫你来回跑一趟。”
华琼婕今日一身玫红色佳节礼服,她肤色本就白,这样的颜色穿在身上便极鲜艳靓丽,而这两年眼眉越发柔和妩媚起来,许也因着心境敞开了,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淡定的气息,连太后也在我面夸过,说她这两年倒历练出来了。
“臣妾要回去看一看项婕妤呢,她昨晚累着了,今晨起来就说不舒服,着太医瞧了两回说没事,臣妾才放心出来。”她笑盈盈回答我们,“娘娘若不召见,臣妾也要来的,沁怡堂没准备午膳,想来讨娘娘一顿饭吃的。”
萧亦瑶拊掌笑:“如今静贵嫔也会开玩笑了。”
此时菜肴都端了上来,美咲咋咋呼呼甩开膀子来吃,伺候这小祖宗就叫我顾不得说话,后来还是美瑭做了规矩,竟管教得小妹妹服服帖帖,三个丫头带着宇琛一顿风残云卷后吃饱了便不恋桌,吵着要玩去。让给莲衣和乳娘们跟着,我们便离了膳厅在暖阁摆了茶坐着说话。
“项婕妤她前些日子心情还挺好的,这两天不知怎么的,一直郁郁闷闷,臣妾问她她也不说,后来臣妾想,难不成是为了舒嫔,一则舒嫔她旧年没了孩子,二则平素一直关系亲和往来密切,甚至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却是好些日子不见舒嫔登门,自然她自己要安胎也不能到处跑,就更见不到了。”华琼婕一边絮叨地说着,一边侍奉我和荣妃的茶,又道,“再有三皇子早夭,恐怕也吓着她了,才多大的人。”
我和萧亦瑶互相看了一眼,三人一时都不说话,静静地各自饮了茶,我才说:“你多宽慰她,将这些年的故事也给她讲一讲,若是在劝不住,本宫去也不见得有用,总是见本宫或荣妃她更害怕,对你还亲和一些。至于舒嫔,能避着就避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华琼婕目光滞了滞,轻声道:“娘娘也看出什么了吗?”她放下茶杯,语气略沉重,“给三皇子办丧事的第二天,臣妾带项婕妤去暗香疏影致哀上香,因和宛妃娘娘多说了几句话,项婕妤先一步出去了,等臣妾回过身去找她,却在暗香疏影外拐角的地方听见舒嫔和她争吵。只是依稀听见几句不真切,而舒嫔身边的宫女先发现了我们,她福了福就直接走了,什么话也没和臣妾说,项婕妤也是闷着,臣妾问三句都不见回半句话。臣妾才想,她们是不是为了项婕妤怀孕而闹翻了。”
萧亦瑶轻幽幽一句,露骨地问着华氏:“若说舒嫔此刻的心境,妹妹你心里该是最明白不过的,当初你才没了胎,宛妃就怀上了,当然最终只可惜啊……宛妃也没福气。”
华琼婕脸色稍稍黯淡,微垂螓首轻声应:“是,臣妾很明白舒嫔的心境。”
我冷眼看着她,荣妃则又说:“妹妹眼下站在项婕妤的身后,你虽明白舒嫔的立场,但却要做与她心意相悖的事,说起来强人所难,但本宫和皇后娘娘必都不如你,这一次能不能好好保护皇上的孩子,全看静贵嫔了。”
华琼婕脸色倏然变得凝肃,我才悠悠然开口:“荣妃娘娘性子急,她的话你也要自己掂量,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只是若可以,这件事想全权托付给静贵嫔了,皇上和太后如今也看得到,说静贵嫔稳妥可靠。”
她才稍稍有欣然色,点头答应我:“臣妾尽力。”
我又道:“万一有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怪你,但若叫项婕妤平安生产,皇上和本宫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屈指算了算,“项婕妤该在五月生吧,这五个月,也要辛苦你了。”
“臣妾明白。”华氏娴静地应着我,又烹茶侍奉我和荣妃,口中则说,“臣妾本更了解舒嫔一些,只是她经历了那些事后,又晋在嫔位,才渐渐和臣妾疏远了。臣妾觉得,与其说她会不会让项婕妤不自在,她的心里更多的,怕是会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邀宠,只怕之后的日子若有纷争,要冲着别人去呢。”
荣妃闻言很是不屑,纤眉微挑,嘴里冷哼一声:“别人?那这别人里头,还该有皇后娘娘,有本宫喽?”
她话音才落,却见金儿从外头进来,屈膝在门前笑着:“给皇后娘娘、荣妃娘娘道喜了,才刚外头传话进来,说皇上册封大皇子为慎郡王、二皇子为淳郡王,追封三皇子为睦郡王。”
萧亦瑶实在是意外,张嘴惊讶地听了半天,可见金儿的话止在三皇子那儿,不禁问:“四皇子呢?皇上没提小皇子么?”
我倒淡定:“皇上定是念智儿太小,等他长大些吧。你还不快给金儿赏赐,你的儿子如今可也是个郡王了。”话虽如此,心里倒是很惊讶,寰宇本说只册封宇坤,怎么一气儿把三个皇子都册封了,追封老三也罢了,宇琛也太小,这样着急册封,显然又有了别的用意,不过也好,省得荣妃把不高兴露在脸上,我还要花功夫安抚她。忙又道:“快去谢恩吧,还有太后那里,过会儿皇贵妃和宇坤大概也要来,你们再一起来不迟。”
萧亦瑶是真高兴了,过年身边总备着些红包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把贴身侍女叫到跟前,将她随身带了的一股脑儿全给了金儿,匆匆与我行了礼便去找宇琛要带他去领旨谢恩,如今她膝下美瑭是早有了封号的长女,儿子也成了郡王,实可谓风光无限。
外头一阵热闹过,华琼婕一直引颈静静地看着,脸上的笑容里虽有无限的期盼和羡慕,那一份沉静还是叫人看着舒心的,我心头不忍,只能又违心地用那些话劝她:“你还年轻,又这样好,皇上不会亏待你。”
她笑:“臣妾心里的确很期盼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可臣妾也早想明白了,有或无是天意,苦和乐却是心意,臣妾现在过得很充实,放下了执念,自己也轻松了。”
我欣然颔首:“后宫的日子若不这么过,一辈子就太难熬了,你能这样想,本宫就放心了。”
此时莲衣打点了外头便来我这边,笑着问是不是准备一会儿大皇子来磕头,华氏就说要回避,我却让她一起看着,夜里赴宴也同行,且让莲衣多准备两份贺礼,一会儿好让她也给孩子们。
可事情却不那么顺利,我回寝宫换了礼服,正往发髻上戴凤冠,金儿又进来禀告,脸上已不似方才那么欢喜,说着:“听说大皇子找不见了,皇上已经从天坛回来在涵心殿,荣妃娘娘带着二皇子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皇贵妃和大皇子去,就先进去磕了头,这会儿已经往寿宁宫去了,才有人打听潋滟宫里的事儿,说是找不到大皇子,但也不真切,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我心里一阵翻滚,只能示意华氏:“你先回去吧,夜里本宫再让金儿去接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