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倩又屈一屈膝才归座,她才座下,对面冯昭仪不紧不慢地说:“今年因了许多事,臣妾冷眼看着也不敢多嘴,但算起日子来,明年该是秀女大选的时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又到这时候了。按照宫里往年的惯例,本来这时候朝廷应该已经下禁婚令了。”
众人一时窃窃私语,但无一人脸上有欣然之色,而如霍结衣她们这些旧年才特例选秀入宫的,怕是更容不得这样的事。
常云倩在旁幽幽说一句:“此事本宫曾请示太后和皇上,彼时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安胎不便打扰,所以不曾问到娘娘面前,但太后和皇上的意思,都说眼下宫里子嗣兴旺,新人入宫不久,虽然老祖宗规矩如是,但也要因时制宜,近年暂不考虑选秀的事。”
萧亦瑶则冷笑:“冯昭仪的妹子还未得圣宠呢,您着急选新人,是不想自家妹子有一日得沐圣恩不成?”
冯氏噎着悻悻不敢言,荣妃毕竟大过她,而她性子也非素来刚烈的人,便是被抢白了也不敢顶嘴,不过扯动红唇笑一笑:“臣妾早说的,不该多嘴。”
“娘娘,便是如此了。”常云倩含笑对我说,“也是冯昭仪提起来了,臣妾竟一直忘了向您禀报,还请娘娘恕罪。”
我欣然笑:“何来罪过。”一边说,一边接过莲衣奉来的热茶,“倒是有一件事,本宫忘记对皇贵妃说了。”
她笑得不自然:“娘娘请讲。”
我徐徐饮下一口热茶,腹中暖暖的很惬意,温和地看过众人一眼,笑说,“原一直犹豫,该是私下与皇贵妃讲,还是当着众姐妹的面说,这会子觉得还是大家都在,说出来好让大家都明白皇上的想法,以及感谢皇贵妃的心意。”
她略疑惑:“臣妾的心意?”
我颔首道:“便是那五十七万多两银子。”但见她闻言目色发滞,心里竟有几分快意,又道,“皇上扩建马场的事,户部和兵部早已准备好了一切银两,皇贵妃省下的银子实为锦上添花,皇上那里还真是用不到这些钱。于是那一日与本宫商议,还是决定把这些钱分赏给各宫姐妹,一来这一年大家辛苦了,但虽辛苦却无人有非议,可见齐心之德,皇上本也有意恩赏;二来要赏各宫母家,皇上以仁孝治国,各宫虽为帝王妃嫔与父母有了君臣之别,但生养抚育之恩大如天,不能忘本。适逢佳节,还望各宫带着皇上的心意,向各自的娘家尽孝道。”
荣妃闻言便起身谢恩,一众妃嫔呼啦啦跟着她行礼,唯有常云倩呆坐着慢了一拍,便是之后跟上了一起叩谢圣恩,那冰冷的目光都几乎要将地面冻裂似的。
我继续道:“皇上心里很是感激皇贵妃,皇上虽有心办这件事,但临时起意未必能周全,还是皇贵妃的及时雨,满足了皇上的心愿。”
常云倩施施然起身,一张脸已似笑非笑似怨非怨,不过寻常地应一声:“臣妾不敢当。”
我笑而不语,那边萧亦瑶则拉着身旁的妃嫔笑:“好了好了,正愁过年没银子花销呢,宫里宫外多少应酬,我又是素昔花惯了的,还是咱们皇贵妃娘娘好啊。”
众人表情各异,自然有人因这一年常氏之势站在了潋滟宫身后,此刻皇贵妃煞费苦心一年的克扣被我如此豪爽的赏给所有人,显然是拂逆了潋滟宫的颜面,传了出去,还不定外头的人怎么说,那一日皇帝当众时候皇贵妃是贤妃,今日她却被谁甩了一耳瓜子似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悠悠然继续喝了两口茶,当日她当众“羞辱”皇帝,让朝臣们看笑话的仇,我这里还没算完呢。
此时忽听美咲啼哭,这几日为了宇泰的事一直拘着她在坤宁宫不得出去,也不晓得她明不明白有一个弟弟死了的事,今日萧亦瑶带了儿子女儿来玩,姐弟几个一直好好的玩耍着,不知为了什么不高兴。才撂下茶碗想唤人去瞧瞧,就见小人儿哭着跑进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萧亦瑶性子急,先问起:“美咲怎么哭了,是你姐姐欺负了你了吗?”
抬眸见美仁已悄悄进了门,正依在门旁怯怯地看着我们,莲衣先荣妃一部到了美仁身边,温和地将她带到我面前,我笑着抚平她有些散乱的头发问:“怎么了,妹妹怎么哭了?”摸到额头上的汗,这大冷天的竟出了这么多汗。
美仁却不回答我,反伸手拉妹妹,柔柔地说着:“妹妹不哭了,我带你去玩儿好吗?”
萧亦瑶到底是跟了上来,凶着女儿:“你欺负妹妹了?”
美仁忙摇头,往我身上靠:“儿臣没欺负美咲,没有欺负她。”一边说着又去拉拉美咲,“不要哭了,我们走吧,美咲别哭了。”
我从怀里扒拉起小丫头,哭得双目通红,可却与美仁一样,也蒙了一头的汗,我嗔怪着她哭脏了我的衣裳,一边问:“是知道三弟弟殁了,才哭吗?”
美仁竟即答:“是,就是可怜三弟弟。”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然言不由衷,抿了嘴紧张地看着我,她以为她多大了,这张稚嫩的小脸还能藏得住心思?
“二姐姐,我们走。”美咲竟不再缠着我,抽抽噎噎地牵起小姐姐的手要走,我递了眼色给莲衣,她忙跟上去护着一对小姐妹离开。
座下妃嫔们见孩子这样,也不敢再打扰我,纷纷起身告辞,常云倩也恐因气愤早不想留着了,一应离了去,唯独萧亦瑶未走,独自留下问我:“娘娘,孩子们是怎么了?”
“方才许是从什么地方跑来了的。”我道,“俩丫头都一头的汗,这么冷的天,到底跑了多少路才出那么多汗。”
正说着,莲衣已折返,更带着两位乳母来,二人见了我和荣妃便吓得哆嗦,还是美咲的乳母淡定些,镇定下来说:“奴婢们该死,因二皇子玩闹时撒了甜羹在身上,奴婢们忙着为二皇子收拾,一时疏忽没看好两位公主,等回过神去找,两位公主竟不知跑去了哪里,吓得奴婢们坤宁宫里里外外的找,直到想着不得不来禀告娘娘们时,公主们才突然自己跑了回来,小公主进门就哭着要找皇后娘娘,二公主也跟着来了。可是她们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奴婢们……真的不知道。”
萧亦瑶气得不行,责骂了两句,我知道乳母们平素很尽心,难得有一时疏忽,为难她们也没意思,叮嘱几句打发了去,便劝她:“看起来美仁比较淡定,小丫头似乎已经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姐妹俩在外头也定是打过商量了,只是美咲还弱一些,把持不住才来找我哭。”
她问:“臣妾回头问美仁,娘娘问美咲,咱们在把听来的话对一对?”
想了想,摇头道:“美仁素来怕你,你脾气也不好,还是我来问她,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吧。这就过年了,没必要弄得孩子不高兴,先搁一搁总有时日来解决。至于美咲,这小东西保不定哪天夜里就来腻歪着把什么都说了。”
才这样说定,便见香薷进来说宛妃求见,萧亦瑶讶异,香薷道:“宛妃娘娘好像这就要出宫回娘家去了,才来向皇后娘娘请辞的。”
“娘娘,臣妾去看看孩子们,她大概也不想见到臣妾的。”萧亦瑶听说如此,识趣的回避。
因方才众人都在闹哄哄的,我脑袋里正乱着,必须努力好好静一静才能面对她,更何况那晚在暗香疏影,我们还有话没说完,眼看着一袭素衣白袍的林宛梅步入殿内,我的心竟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她会告诉我吗,而她又要告诉我什么?
可一切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林宛梅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拜别,说了几句谦辞感恩的话,而后竟就要走,我不能阻拦也不好拉着她问那些事,一遍遍对自己说,管于飞你是下了决心的,不论什么事,都要经寰宇之口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