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握紧了拳,咬牙狠心道:“皇上为什么不来,难道不是宛妃你更清楚其中的原因?只怕宫外那些妃嫔都以为本宫在涵心殿霸着皇上,本宫无所谓担这恶名,皇上即便来,也挽救不了三皇子的命,结果都是一样的,来或不来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最明白,皇上为何不来。”
她发出凄惨的笑声,突然抓着我的肩膀问:“为什么我要知道,他告诉你了,他告诉你什么了?管于飞,你不记得了,不记得我怀着孩子九死一生了?你忘了吗?”
“徐太医当日的话,本宫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我抬手挥开她的胳膊,朝后退了一步,“宛妃,你很会做戏,连徐太医也被你调教得可以。”
林宛梅笑得狰狞:“原来你知道了……是啊,你有那个江湖神医在身边,还有什么事看不透?皇上呢,他也知道了吧,我怀孕辛苦是假的,难产是假的,宇泰病了也是假的……可是!可是!”她突然似一口气提不上来,很用力地喘息着,最后哭喊出一句,“可是孩子死了是真的,他没有了……我的儿子没有了!”
白色的身影轰然坠地,如一段雪锦瘫软在那里,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又一个激灵似的转身朝床铺爬去,看着她的身影又隐匿在黑暗里,唯有哭泣声不绝于耳,声声催人心肝。
有火光移动进来,昏暗的殿阁顿时明亮,莲衣正开口要对我说话,林宛梅疯了似的扑过来吹灭所有的烛火,口中叫嚣着:“不要点灯,不许点灯,我不要他们找到这里,我不要他们带走我的儿子……”
我又痛又恨,喝斥她:“你若真信有鬼神之说,真信地府要来人带走宇泰,就不该一次次拿孩子来做筹码,那时候你的敬畏之心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不仅诅咒了自己的儿子,更伤透了皇上的心?”
她的喘息粗重短促,时不时打着哭噎,却不理我的话,转身又要去守护她的儿子,深知由她这样闹下去不知何时是休,不能等她在寰宇来时再闹一场,旋即朗声唤人:“把宛妃娘娘拉开,立刻为三皇子净身收殓。”
来者见宛妃哭得疯狂,一时都不敢动,莲衣不等我怒斥,先放下狠话,那些宫女太监才不敢退缩,冲上去分离拉开宛妃,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柔弱如此的一个女人,此刻竟是四五个小太监都架不住她,一通挣扎撕扯,好几个人跌倒在地,但终究体力有限寡不敌众,终究是四五个中年宫女将她按在椅子上不能动,而后有人迅速来为宇泰收敛。
她一直叫嚣着不许动,声嘶力竭仿佛下一刻就会呕出血来,当一切妥当宇泰穿戴齐整,我才走近林宛梅:“你已经亏待了这孩子,不要再叫他走得不安生,现在本宫让人放开你,但你不能再去动宇泰,让他静静的躺着,之后的事等皇上来定夺。”
明亮的烛火下,她涕泪滂沱的脸孔尽失往日的温婉美丽,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里头有恨有怨有痛,她失去了她所希望的全部,我和她大概都明白,这一辈子她也许不会再有孩子。
“放开宛妃。”我冷冷的一声吩咐,她的身子早就不如刚开始那样有力的挣扎,宫女们撒手的一瞬,她只是软软地靠了下去,而后又慢慢扶着椅子站起来,一眼也不看我,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靠近床铺。
莲衣已让所有人都下去,一边问我皇子的梓宫要安设在何处时,林宛梅才开口:“就设在这里,我不要他将来找错地方……”
我默许,莲衣便去找人安排一切,殿内唯余我和她还有宇泰冰凉的身体,许是心中不忍,又或是有几分害怕,我一直不曾靠近那张床,甚至不愿多看宇泰一眼,我怕自己会记住此情此景,怕一辈子也忘不掉。
“皇后娘娘,您回去吧,一应的事宫里素来有人打点,至于臣妾……本来也不重要。”她不再发出哀鸣般的声音,只是沉甸甸略嫌滞涩的说着,“皇后娘娘,请回吧,皇上大概也不会来了。”
我看着她跪坐在床边的背影,凌乱的长发散在肩头,背过我的那张脸才刚也看得很清楚,实在是狼狈可怜,宫中的女人本该一辈子也不会如此示人,但寰宇此刻若来,看得到就会是她眼下的模样。
“你做的那些事,太后未必不知道,可太后由心怜你,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你该比谁都清楚,往后的日子或还有指望,你要好好活下去。”我违心地说出这句话,但也再不愿往细里说,转身正要走,她突然又喊住我。
“皇后娘娘,难道你从来不觉得皇上他初见面就爱上您,明明十几二十年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可以一见钟情道如此地步,不奇怪吗?”她冷笑着,长长舒一口气,继续背对着问我,“太后怜我,数年来时常是我侍奉左右,寿宁宫待得多了,听见的看见的……也就多了,皇后娘娘,您是否有困惑需要臣妾帮忙解答?”
我心中猛然一紧,想起那一日寿宁宫后院窗下听见太后和寰宇的对话,他们母子有不能对我说的话,而林宛梅此刻的语气,仿佛她知道那些事……想来也正如她所说,寿宁宫待得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就多了。
却是此刻,外头有人高唱:“皇上驾到。”
林宛梅的身子微微一抽搐,旋即便努力要把凌乱的头发理顺,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迎到门前去,便见寰宇走来,伸手将要行礼的我搀起,稍稍用力握了握手掌,便又松开了。
进得殿内,他却止步在窗前未曾靠近,林宛梅背对着我们跪坐在床边,寰宇未及唤她,她先开口:“臣妾此刻容貌憔悴狼狈,实在不宜面圣,还请皇上见谅。”
寰宇静静地望着床上弱小的已经毫无生息的儿子,他还那么小,还未尝过世间百味,还不曾开口唤一声爹娘就离开,降生半年有余,身为父亲,寰宇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却也屈指可数。
“太后十分悲痛,朕已几番劝慰,太后怜你失子之痛,许你回母家休养数日,而后若愿意,亦可随太后在寿宁宫居住,免得暗香疏影睹物思人,长久的无法走出悲伤。”寰宇语调平平,仿佛毫无感情,只是一味地传达太后和他自己的意思,又说,“太后犹在,朕与皇后、诸妃皆需以孝道为先,不能因失子而忘记自身的责任和身份。宛妃,朕期你能早日走出悲伤,你还是太后的儿媳,朕的妃嫔,和你父母的女儿。”
林宛梅那边怔了许久,她失去儿子这般剜心剔骨的剧痛之下,她所爱的男人,她儿子的父亲,却对他说出这样无情冰冷的话,我忍不住拉了拉寰宇的衣袖,我知道他恨他恼他更痛,可至少此刻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值得同情和可怜的。
寰宇顺势轻轻握起我的手,却又继续对林宛梅说:“天快亮了,今日二十七,朕与太后商议在二十九为宇泰发丧,之后便是除夕,宫里要挂红过节,但念你心情难愈,特恩准你离宫回母家,可继续为宇泰挂白持丧,年后再归来。”
林宛梅的身子震了震,而后继续背对着我们徐徐拜倒,口中称:“谢主隆恩。”
“朕走了,宛梅,你要保重自己。”最后寰宇到底留下一句还算温存的话,更唤了她的闺名,可却没有松开我的手,想要一并把我也带走,我只能对林氏说一句“珍重”,便跟着皇帝离了去。
走出暗香疏影,却见妃嫔们犹不曾散去,常云倩见我与皇帝出来,便迎上来,“皇上,太后娘娘那里……”
“你们不必去打扰,太后需要静养。”他微微一叹,又仿佛故意露给所有人看他正牵着我的手,而后道,“皇后年轻许多事不曾经历,但为表示对宇泰的重视,此次丧事要由皇后来主持,皇贵妃你还要多多从旁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