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着,行礼恭送他离开,待坤宁宫的大门一合上,心却奔放而出,想到之后繁冗的应酬礼节我都不必再参加,直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涵春的伤痛上,又不得不叫我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知道涵春这一夜好不好,忐忑地去探望她,路上莲衣却告诉我:“奴婢也是昨晚和岳公公说话才知道,昨儿皇上本翻了静贵嫔的牌子,可您突然去请,皇上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几乎就忘了静贵嫔的事儿,沁怡堂那里虽然派人去说了,却不知她这一夜如何度过的。”
我蹙眉:“怪我,应该让你们先问仔细,这下不管怎样,她心里都要不快活。”
莲衣道:“要不要奴婢去一趟沁怡堂,也好安抚一下静贵嫔,毕竟是难得的机会,恐怕这一夜她睡不好。”
我叹:“你去了反而示威似的,又叫各宫看热闹,反让人觉得咱们存心叫她难堪。我又不好求皇上再去一次,但愿皇上心里能惦记着,就算为了我也委屈一次吧。”
莲衣又道:“不如奴婢去和岳公公说说,让他旁敲侧击提醒一下皇上,皇上纵然不愿意,为了您也大概会补偿一下静贵嫔。”
我苦笑:“原也是皇上的妃嫔,怎么去她那里就算补偿,这公平二字究竟该怎么写,我真真越来越参不透。”
说这些话时,已到了涵春的屋子前,里头有宫女端着水盆出来,见了我便说:“王妃娘娘盗汗的厉害,小衣都湿透了,奴婢才给换了。”
让宫女离去,我对莲衣道:“你摸过她的手吗,十指就跟冰棱子一样,可身上又盗汗烦热,这就是所谓的阴阳不调吗?她这身子怎么就不见好。”
“病去如抽丝,娘娘不要着急,您才小月那会子,也是这……”莲衣自觉失言,直怕我不高兴,我却只是淡淡,“别跟禁忌似的,本就是事实。”
“是。”莲衣到底是心疼我,再没往下说。
我进到涵春的屋子,她正就着宫女的手喝药,这一点很叫我宽心,她除了心情散不开,吃药进餐总算妥当,免去我烦心规劝的辛苦。
“说起来太后那里老嬷嬷腌渍的梅干酸甜可口,曾在那里尝过一次,太后笑悠悠说是你最喜欢的,每每做得了,都会给你送一些,一会子我让莲衣去讨些来给你送药。”我坐到床边,握起她的手,果然一如既往的冰凉,而皮肉又似瘦了一圈,干柴一样捏在手里直叫人心颤,可脸上还努力笑得灿烂,“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吃。”
涵春的笑容柔软无力,轻轻摇头:“每日那么多药灌下去,肚子一直胀鼓鼓的,吃饭是为了身子好,其实什么胃口也没有。”
“不要紧,等有了胃口,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不愿勉强她做任何事,伸手将她湿软的秀发捋到耳边,笑盈盈说,“慢慢来,我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笑:“生世忠世贤那会儿丰腴了不少,之后一直也消不下去,这一次倒好,不必我费心思吃苦就都消下去了,娘娘可别把我再养得白白胖胖,将来又要费劲儿。”
我笑着应她,难得还能说几句玩笑,但她提到了孩子,这毕竟是要面对的事,便问:“孩子就快周岁了,昨日走得匆忙,我也没顾上好好问你,如今你给我一个决定,不管你想怎么办,我都帮你。”
她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早就想好了,回答我:“让他们继续留在王府吧,卓思琳会照顾好他们的,她是个好女人。何况暂时不是还没说我离不离开王府么,那一份体面能保存一日是一日,等真有一日谁都知道了,他们在王府始终是世子,跟着我算什么呢?”
“依你,就让他们继续留在王府,但若哪一****思念孩子或想从此留在身边,只要告诉我,不管是求皇上还是我亲自去把孩子带来,都不会委屈你。”我也不知道这样无条件的顺着她,会不会把涵春逼到另一个极端,可眼下实在不愿去对她说些大道理,又或用道德来约束她。
“为了周岁给孩子们打的金锁也没顾得上去取,不过他们应该会主动送去王府,娘娘若要问我担心什么,就是那两把金锁,我希望元日他们生辰时,可以有人为他们佩戴上。”涵春说着,眼眶渐渐湿润,“就算将来再也看不到他们,我也安心了。”
“我会派人去提醒,一定好好让他们佩戴上。”一见她的眼泪就似要乱了方寸,想我熬过的那段日子,孤寂凄清完全被寰宇放置不管,自然他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时时刻刻关心着我,但对于我而言的确只有靠自己,我挺过来了,涵春可以吗?她曾经那么活泼开朗、大大咧咧,即便做了娘还会当众对太后撒娇耍赖,可我却完全没胆量放任她不管,而袁卓已也说,她如今的情绪不受意识控制,身体也在作祟,更离不开人。
不多久莲衣来劝我去用膳,说我一晚上没吃东西,涵春也催促我,便不得不离了她,才坐到膳厅喝了两口粥,金儿匆匆从外头进来,她本被我打发去芬芳殿带几句话,却似半途折回来,但见她紧张道:“奴婢半道上遇见寿宁宫的宫女,说太后才下了懿旨派人去王府接两位小世子入宫,说太后要养在身边。”
我手里的勺子应声落下,清脆的瓷器碰击声将我的神思拉回,忙唤莲衣:“准备去寿宁宫。”可我才起身,就另有宫女进来禀告:“寿宁宫嬷嬷来传太后娘娘的话,正在外头等着。”
我蹙眉不语,扶了莲衣到外头来,那嬷嬷是素昔跟在太后身旁的,她见了我便行大礼,被金儿搀扶后因笑:“太后娘娘已决定将傅王府两位小世子接入宫养在身边,因知娘娘这里或有不认同,特差遣奴婢来向娘娘说明。太后娘娘说不管是您的心意还是王妃的心意,这都与她要收养两位小世子不冲突,太后是对小世子宠爱才要养在身边,和王爷王妃,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老嬷嬷字字清晰地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我,我的婆婆曾经也是皇后,在这深宫沉浮数十年,一手把儿子捧上太子之位,一路陪他登临帝位,她的城府心思岂是我可以轻易度量,她若真想做什么事,恐怕可以计算到我每一点心思,这一次虽然不是冲着我来,却足以震慑我。
“本宫明白了,还请嬷嬷带话给母后,说本宫会好好照顾王妃,请母后不必担心。”我沉住气,含笑吩咐她,“此外王妃曾为两位小世子打造金锁,欲在孩子们生辰之日给他们佩戴,还请母后派人留心也把金锁带进宫。”
“奴婢记下了。”老嬷嬷言罢向我行礼,便退身出去。她这一走我才松下绷紧的神情,莲衣扶着我忙问,“怎么办,娘娘要告诉王妃吗?”
我心里很乱,纵然太后派人来勒令我不许干涉她的决定,可还是想好好和她谈一谈,如今要紧的绝不是惩罚傅铭或卓思琳,可老太太似乎不怎么想。
莲衣似看透我的心思,又道:“太后难得如此强势,只怕娘娘去劝只会硬碰硬,不会有结果。”
我沉吟许久,才吩咐她:“让金儿去请袁卓已。”
袁卓已来时我正站在廊下,未及开口,他却先道:“娘娘的身子也正在保养,清晨体内阳气上升,您这样站在风头里,吹得周身发冷,对身子不好。”
我没得反驳,也不愿表露内心的烦躁,只道:“本宫日后会多加小心。此刻请袁太医来,是想问你,以王妃眼下的状况,本宫是否适合对她说一些要紧的事,自然这些事是显然会刺激到她。”
他淡淡地看着我:“不说最好。”
我蹙眉:“本宫也不想说,但她哪一日私下得知,若表露也罢,可万一匿藏在心里闷着,对身体也绝无益处,本宫说的可对?”
他颔首,却反问我:“既然娘娘已有了决定,召见臣来,又为何事?”
我心头稍稍有了怒意,最厌恶他这古怪,旁的太医巴不得迎上来,为你想一切你所想不到的事,而这一位却跟大爷似的,反要你先告诉他所有心思,然后他再斟酌给不给看病。
“本宫是想,能否有宁心静气的法子,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不要让王妃太激动。”我压着脾气,可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这是你的职责,不要一次次否定本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