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突然出现毫无疑问是失态的,在长长的宫道上,我们很远就瞧见了彼此,而不管是常云伊还是寰宥,都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等我到了跟前,两人竟淡定得好像一切稀松平常,反越发显得我局促不安。
“常云伊,你又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吗?”既然谁都看得出我失态,我也不必再矜持,直言问她,“你又想做什么?非要搅得天下不安吗?”
常云伊慌忙屈膝:“民女并不想做什么,更不敢闹出任何荒唐事搅得天下不安,民女只是有些话想对王爷说。娘娘,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寰宥的肤色已不如才回朝时那般黝黑,俊朗的容貌始终足以让天下女子倾倒,更兼唇际那一股子邪意满满的笑容,或许作为一个男人,他远比他的兄长更能捕获女人的心。
“没想到娘娘竟然这么紧张,您是怕皇兄未来的妃嫔被臣弟抢了吗?”寰宥戏谑着,眯眼看着我,“皇后娘娘近日气色见好,可见事事顺心。”
我冷然看着他,不愿口舌之争,转而瞪着常云伊:“立刻回去,这里不该你随意走动,常云伊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宫的耐心。”
“娘娘……”
“回去!”我厉声喝止她,不愿听她任何解释,既然已经失态,索性就失态到底吧,不管今日如何,明日选秀一切必须按照我和寰宇的意思,决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已有宫女上前劝说,几乎是架着常云伊就走,寰宥见状朝我冷笑:“娘娘何必呢?”
还记得那一晚坤宁宫门前急着来找琳琅的寰宥,让我深以为他是个极好的男人,可转眼今日再见,这个人又似大变了模样,他到底怎样的心肠怎样的性格,仿佛永远都捉摸不透。
“常云伊但凡做一天秀女,本宫便有权干涉她任何事,有无必要无需王爷操心。”我冷冷地看着他,又道,“这里是后宫,王爷身为男眷不便久留,你是深宫里长大的皇子,和常云伊不同,后宫的礼仪规矩不需要本宫再来对你详述吧。”
寰宥笑:“上一次您救了琳琅,臣弟还未好好言谢,可今日再见皇后,娘娘您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臣弟长得很可怕吗?让您如此不待见?”
我冷笑:“天底下竟有人不待见王爷?”
他愣一愣,竟朝我走近几步,语调几乎轻飘:“您不是吗?”
我心底大怒,脸上却不好发作,只是转身要走,可不及撂下“王爷自重”四个字,他已然在我身后轻笑:“常云伊明日就是臣弟的王妃,臣弟今日见她就那么值得您兴师动众地赶来,还是说您怕臣弟抵死不从,又或者常云伊反悔?臣弟就是不明白,皇上他到底有多少为难的事,怎么总要让您来充黑脸,做一些分明违背您原则的事,对他而言,您究竟是什么?至少眼下看着,似乎只是用来牺牲以便安抚前朝安抚后宫的棋子。”
莲衣忍不住出声:“王爷,您太失礼了。”
我反握了莲衣的手,极轻地说:“让他继续。”
可寰宥却不再继续说话,背对着他,我看不见他的神情,而他却能看见我的背影,这样的气氛异常的尴尬,终是我打破僵局:“所以说,王爷已知明日的安排?”
“不然呢?”他轻慢地回答,再言,“皇帝素来就这样,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牺牲任何人,只怕有一日您也在列,但想必到那时候,您也习惯了不会再惊讶。”
我已不再激动,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意外地冷静了下来,转身含笑看他:“如果王爷认为让常云伊嫁入王府是牺牲,你大可以如从前那样反抗,可事实呢?不管是琳琅,还是常云伊,看样子你都会顺从地接受,本宫竟不知道,王爷那么喜欢为皇上为所谓的大局牺牲。”
他怔了怔,面色渐渐变得严肃,沉声对我说:“不管是常云伊还是琳琅,臣弟对于谁会嫁入王府早已不在乎,自幼就知道这一切的决定权,从不在自己手里。臣弟并不厌恶常云伊,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妻子有一天眼睁睁看着娘家支离破碎一败涂地,却无力去挽回哪怕一星半点的尊严。可对于常云伊而言,这是必然的结果,不是吗?”
我故作漠然:“但你可以在那时候给她最大的安慰,守护她呵护她,被她一辈子丈夫才能给予的幸福。”
他笑:“若有一日管国灭亡、臣服从属,皇帝他会在那时安慰您,呵护您,给您一辈子丈夫才能给予的幸福吗?”
我浑身一震,曾经在心头一晃而过的隐忧此刻又浮起来,寰宥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他更远比我明白朝廷的局势,更明白这四方天外是怎样一个世界。
“什么意思?”我不想,却还是问了。
他的笑容比我更冷漠,竟不顾礼节要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更撂下一句话:“这个答案,皇帝才是最适合做解的人。”
他的身影很快从我眼前消失,那一句话却缠绕在耳边久久挥不去,我甚至听不见莲衣在一旁唤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亡国。
如果管国灭亡了,会怎么样?
管于飞不再是高贵的公主帝女,而是亡国奴,她头顶所有的光环都将黯灭,即便仍旧保有皇后的地位,她也比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低贱。
“娘娘,起风了,您别这样站在风里。”莲衣一声声劝我,终忍不住来拉扯我,我这才一晃缓过神,她也似舒了口气,关切地问我:“娘娘,您怎么了?”
我又沉默了须臾,才道:“把常云伊找来,我有话问她。”
莲衣虽不解,还是答应下,先把我送回坤宁宫才派人去安排,不多久便说人到了,我益发连正殿也不愿意去,直接把她叫来寝殿。
“娘娘……”常云伊战战兢兢地到了我面前,而我自己也不晓得正拿怎样的嘴脸面对她。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逸亲王说?你方才不是说,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说什么,问他要不要你?问他是否厌恶你?”一连串的发问,任谁都看得出,我失态了。
常云伊反镇定起来,只静静地看着我,似等我的喘息渐渐平缓,才回答:“不是民女半路等王爷,是王爷派人让民女等在哪里,诚然民女有话想问王爷,可……可早上您都说那样明白了……”
“他让你等在那里?”
常云伊点头:“本以为王爷会说些什么,结果只是问我好不好,说些有的没的,和王爷本也是互相认识的,倒不至于见面尴尬,但的确什么要紧的话也没说。民女虽有心问王爷那些事,可一见他魂都不在了,哪里还问得出口。方才见了娘娘紧张,也是真的紧张才慌乱。娘娘若不信,民女也不敢强求,却并没有什么理由要欺骗您。”
我信,我当然信,他似乎是故意引我去说这句话,不然没有寻常的理由单独见我,如方才的情形下,我必然会赶走常云伊,他便有了机会与我单独说话,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问,虽然只是匆匆的一句话,可这一句话,足以影响我的一切。
多少次告诫自己,不要被寰宥的话动摇,从我出现在这个宫廷起,从第一次见到他起,这个人就一直莫名其妙的存在着,一次次刺激、动摇我的心,本以为自己该清醒该有所防备,可今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又几乎击垮我心内的防线。
再怎么一心向着寰宇,再如何正视自己皇后国母的身份,我终究是管国人,我的父皇是管国曾经的皇帝,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管氏血脉,若管国真的要不复存在,我将如何立足?
“云伊。”我突然看她的名字。
常云伊愣了愣,“是、是……民女在。”